《死遁五年后》长歌未语

14、第 14 章

　　傅玉章猛地看向他身后的沈惊枝，浑身血液凉透。目光呆愣半晌，已不似方才那样坚定。

　　沈惊枝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众人，拘谨客套的模样一如初到此地的陌生人，然而她心里实则暗惊不已。

　　因为罗家在兖州确实有一只分支，而且两家早无往来，特别是在她娘过世之后。萧绎要是不说，她都想不起来。

　　萧绎果真是神通广大，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能将她的新身份安排得以假乱真，不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兖州路远，距离京城有近千里之遥。傅玉章纵使心存疑惑，但想要去查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在兖州待了半年，回京复命后便与她失去了联系。之所以没有同你提起过此事，一来是怕你触景伤情，二来我也有自己的顾虑。”

　　他这番话说的委实高明，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处处留有回旋的余地。而且主动挑明自己的私心，反倒打消了傅玉章的怀疑。

　　彼时两人尚未成亲，虽然互生情愫，但涉及女子清誉，萧绎也不可能将这种私事告知外人。再者，此女还和死去的弟媳长得极为相似，稍不留神恐招来非议，自是更不可能说了。

　　傅玉章刚刚或许还存有疑心，此刻却是不得不信了。萧绎是他表兄，为人克己慎独、端方自持。如此光风霁月的的人物绝不可能做出强夺弟媳的丑事，所以只是巧合罢了。

　　这个人，不是他的惊枝.......

　　他自嘲一笑，垂眸遮住眼底浓烈的苦涩和失落，抬手作揖：“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嫂嫂见谅。”

　　嫂嫂.......

　　沈惊枝头皮发麻，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刚刚是为了蒙混过关才自称嫂嫂，并未多想。如今真从傅玉章嘴里听到“嫂嫂”这两个字，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就好像忽然陷空了一样，心底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虚。

　　她勾起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叔、叔严重了，快快请起。”

　　傅玉章起身，别过脸不再看她，道：“对了二哥，方才听说你们已经定下亲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有跟我们说起过？”

　　萧绎道：“两个月前我和琼枝在漳州重逢，其实那时我们便已经成亲了。只因岳父身体欠佳需人侍奉，我又急于回京复命，这才没有一起回来。白日我想和你说的喜事，正是这个。”

　　“已经成亲了？！”

　　傅玉章不是愚笨之人，一猜便知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太后尚未有赐婚的意思，这桩婚事又快得诡异，多半与朝华郡主有关。

　　想着，他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追问：“恭喜二哥和嫂嫂，不知二哥打算何时公布这桩喜讯？”

　　萧绎面不改色，欣然接受他的道喜，“漳州的婚事办的简陋，委屈了琼枝。故而我想在京城再办一次，时间定在了下月。”

　　他说着，目光温柔缱绻的朝沈惊枝望来。

　　沈惊枝实在没有他这样的定力，只得佯装羞涩，不敢让他们看到她的脸。

　　傅玉章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新婚之夜，惊枝坐在鸾凤呈祥的喜床上，水眸盈盈，两颊绯红，也是这样含羞带怯的朝他笑着，眸子不由黯淡下来。

　　萧绎又道：“届时也请沈大人和沈夫人赏脸前来吃喜酒。”

　　沈由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笑的谄媚，“自然自然！国公爷亲自相邀，下官岂有不来之理？”

　　萧绎颔首轻笑，随即垂眸看向她，柔声询问：“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沈惊枝点了点头，她早就想离开了。原本还担心无处可去，现在跟着萧绎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绎得到回复，朝众人致意，“那我们先告辞了。”

　　“且慢！”沈由急忙叫住他们，上前两步呵呵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国公和、和琼枝不妨就歇在这里吧？惊玉对琼枝一见如故，我瞧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而且我也想听琼枝说说兖州的事情。”

　　忽然被提到的沈惊玉一脸茫然......

　　萧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沈惊枝。沈由也殷切的看着她，眼里的期盼之意更甚当日在桑榆初见。

　　她笑了笑，声音寂寂如雪，“我初到京城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今日就不打扰姑父了。”

　　“惊......”

　　沈由眉眼间染上焦急，还想挽留。但萧绎已经扶着她出去了，压根没给沈由机会。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由忽然涌起了一股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沈惊枝姓沈还是姓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沈由的女儿。

　　他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吗？惊枝自幼就心软，吃软不吃硬，说的难听点就是外强中干。别看她现在一副要和沈家划清界限的架势，但实际也就唬唬人罢了。

　　只要过段时间他稍稍去服个软，不愁沈惊枝不会回头。就像上次在桑榆，她那般不情愿，最后不还是乖乖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安下心来，叫沈延昌赶紧去送送。

　　出了花厅便是一条石栏曲廊，曲廊下有一泓清池。池中数条巴掌大的锦鲤，怡然自得。他们踏上廊桥，池中锦鲤受到了惊吓，轰然四散，没过多久连一条都看不见了。

　　沈惊枝胸口发闷，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火下，傅玉章身形萧瑟，茕茕孑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更是空洞无物，仿佛身处在无边的孤寂当中，而非在沈家花厅。

　　她心中一痛，默默收回了视线。

　　萧绎的马车就停在沈府门外，沈延昌一路送到门口，看着她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大姐姐.......”

　　她勾了勾唇，转身上了马车。

　　车马遥遥，破开薄雾朝城东的定国功夫驶去。

　　上了车后，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半边身子全倚靠在秋香色引枕上，这才没有直接瘫坐在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又或者说千言万语太过杂乱，不知该从何说起。

　　今日只有十二个时辰，可她却仿佛度过了三十个春秋。太累太累，以至于身心俱疲。

　　𠳐！𠳐！𠳐！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忽然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她像是听到了一个讯号，思绪缓缓回拢，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阿枝心情可好些了？”

　　沈惊枝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猛的回头一看。见是萧绎，这才想起他也在车上，嗫嚅道：“好、好些了。”

　　“那就好。”萧绎微微一笑，低头继续看起了手里的书册。

　　车内很是安静，除了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闷响外，便只有纸翻动的声音。

　　她有些尴尬，上车后居然把萧绎给忘了，还把主人晾在那儿那么久，有违礼数。想着，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话：“那个......你怎么知道傅玉章会来？”

　　萧绎闻言从书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在回府的路上正好看到玉章的马车往沈府去。”

　　原来如此，“今日多谢你了。”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她还真没把握能在傅玉章面前瞒住自己的身份。

　　萧绎笑了一笑，合上书，道：“我瞧沈姑娘方才对玉章颇为不忍，临走前还依依回望。怎么，可是后悔答应我了？亦是觉得对不起玉章，想回傅家继续做少奶奶？”

　　不知为何，她感觉萧绎这话很怪。酸溜溜的，像是在生气。

　　不过，他在生什么气？她也没料到傅玉章真的会来啊？就算差点被拆穿，那也不能全怪在她一个人的头上吧？

　　她抿了抿唇，不愿与萧绎掰扯这个，声音平静无波，“定国公多虑了。”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对于此事她都不曾有过后悔。相反，她觉得逃离京城可能是她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