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8083囚塔（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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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林现在的精神状态基本崩坏，已经不能再构成威胁。
鹤洵看他的眼神不比看一片叶子更特殊。
“走吧医生。”鹤洵起身往门外走，“你还有别的任务吗？”
狱医跟着起身站到他面前：“我只负责保证你的安全。”
鹤洵了然：“因为同为复制体的阵营？”
或许也有他们本体之间特殊关系的原因，本体自愿为弟弟培养出一对最合适的眼球，复制体也同样想要保护弟弟的复制体？
梅菲斯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顺着游戏和NPC设定想下去了，虽然知道这样解释逻辑上最通畅，但心里还是升起一丝不那么愉快的情绪。
祂顿了顿，问：“刚才如果他选的是我，你会把我交给他？”
鹤洵诧异地看祂：“怎么会？”
梅菲斯特脸色稍霁。
鹤洵下一句是：“你又不是本体。”
梅菲斯特：“……”
意思是如果祂这次抽到的是狱医本体的话，鹤洵真的会把祂交出去。
梅菲斯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预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分支，甚至在自己的幻想中假设了鹤洵的选择。
非常不切实际。
鹤洵眼睁睁看着狱医那张俊脸慢慢沉了下去，明明五官什么的都没有明显的皱紧，但鹤洵就是看出来对方的眼角比平时更低。
不高兴？
他哪句话说错了吗？
鹤洵好奇地凑近：“难道你想被选中？”
他指了指一地玻璃碎片里仿佛成了雕像似的血人：“喏，还没走远，你可以去替换那具躯壳。”
梅菲斯特：“……”
祂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着祂越来越黑的表情，鹤洵忽然笑出了声：“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医生？”
梅菲斯特微顿：“……你在开玩笑？”
“没有。”鹤洵故意背过身往外走，扬高了声音，“因为我是一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人，从一开始就在计划把你推进火坑，刚才也是打算把一直明里暗里帮我的人送到坏人手里哦。”
梅菲斯特：“……”
虽然被含沙射影了，但是心情莫名其妙变好了怎么回事。
日常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些许难以被人察觉的无措，梅菲斯特默默跟在矮了小半头的青年身后，无端有种耷拉着耳朵尾巴的巨龙之感。
早已摸清对方冷淡外表下的真面目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迟钝和不会表达，鹤洵也没打算逗祂多久，放慢了脚步和祂并肩同行。
“开玩笑的，你从来不是什么交易的筹码，我也从没有想过将你交出去。”
虽然现在的梅菲斯特不记得了，但他们毕竟是队友嘛。
身侧青年侧头含笑看过来，浓密的睫羽上下轻快地眨动，却像是在梅菲斯特燥热心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凉风。那对翠绿泛着水色的眸子在光线中闪闪发亮，比周围的一切都明亮璀璨。
梅菲斯特的心脏又在大声跳动，喉结上下滑了一下：“……哦。”
真好哄。
鹤洵笑意更深：“走吧，去主控室。”
……
主控室在地下一层，只比军舰港高一层。
严格来说主控室不像是一个房间，因为入目见到的更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枢纽。
空旷的空间中，两人的脚步声飘荡许久都不见回音，足见此处空间有多庞大。
这里光线并不像24层那样亮眼，反而比普通的照明光线更幽暗一些，鹤洵朝四周看去时，只能看清自己所在的主控台和半径十几米的范围，再往外就是一片幽深。
在二人观察主控室的环境时，光脑的通讯音响起，是瑞斯发来的消息。
说是N已经带他们进入军舰内部，N还顺手把珀西林带来的护卫队都进行了精神控制。
瑞斯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快乐：『多亏了珀西林的自大，这些护卫的精神力都不低，要是他们一直跟在珀西林身边的话，你和他的战斗估计还会拖上一段时间。』
鹤洵没有对此假设发表意见，回复道：『我现在在主控室，你们做好接收人员的准备，预计至少有16000人会登上军舰。』
瑞斯：『……』
瑞斯：『多少？？？』
军舰内，N正忙着开启军舰系统，1901犯人们给戴上抑制器的狱警们逐个拷上手铐，玩家们帮不上忙，暂时聚在另一边。
宫易看到瑞斯表情惊愕，问了句怎么了。
瑞斯愣了半天：“其实我们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宫易：？
瑞斯舔了舔嘴唇：“就是……我们好像一直忘记了这颗星球上，其实是有7座一模一样的囚塔的。”
所有人同时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后背竖起寒毛。
由于玩家们一直处在7号囚塔里，他们下意识忽略了还有另外6座囚塔。
所以，之前鹤洵说的要控制所有人，其实不止是7号囚塔里的狱警……而是7座塔里所有还活着的供体、普通犯人和狱警。
塞拉维目光呆滞：“那是多少人啊……”
瑞斯亮出光脑的通讯记录：“至少16000个。”
安托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想起自己曾经给鹤洵打的柔弱美人标签，只感觉心里无比复杂。
这真的是什么柔弱小白花吗！！！
……
7号塔主控室内，鹤洵身后触丝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和体积朝幽暗中涌去，飞速扩张的触丝末端反馈回来的信息告诉他，这里确实是主控室之间的枢纽。
难以计数的触丝从一具孱弱的躯体上倾泻而出，从无数通道中摸清了这颗星球上唯一存在的建筑群的内部构造。
如同珀西林25年前那份粗浅的理论论文和后来一直实践完善的8083项目一样，7座囚塔呈点对称结构，囚塔与囚塔之间相连构成一个『∞』。
7号囚塔是无限符号的交叉点。
是起点。
也可以是终点。
作为权限最高的典狱长的复制体，精神力触丝就是最好的身份认证，当触丝蔓延至所有囚塔的主控室时，鹤洵伸出触丝，同时按动了所有主控室的牢门开启按钮。
同一时间，所有牢门同时发出认证成功的机械音。数千道声音经过竖直的圆筒结构混合在一起，最终汇聚到地下畅通相连的主控室，如同数只巨兽发出的咆哮。
梅菲斯特在巨响波及到二人之前，率先上前一步捂住了鹤洵的耳朵。
鹤洵此时已经进入高度集中的状态，并没有意识到外界的状况，他的触丝寻找着塔内所有活体生命的脑域，接着一个个建立连接、托管思维。
所有囚塔内的犯人在看到一声巨响之后牢门无人自启，纷纷露出了惊愕不解的表情，接着脑子一凉，眼神迅速涣散。
当最后一个人的思维被完全接入鹤洵的触丝之时，所有人脑中响起同一个声音——
『全体出列，前往地下军舰港。』
无人能够抵抗那句简短命令带来的威势，他们的自我意识被压缩到极低，躲藏在脑域深处。
人们听从那个声音踏出了牢房，从上到下有序地从电梯一一通行，比训练有素的军人还要整齐划一。
在他们被抑制了精神力的视野中看不到有无数触丝攀缘在四周的墙壁之上，有数万根连接在他们的脑域之中，还有一部分则懒散地挂在天花板上，如藤蔓般垂下无数尖端。只要见到有人脸上露出挣扎表情就及时补上一根，直到对方再也生不出反抗意识。
他们也无法看到，这些肉眼无法数清的触丝最终的源头都来自同一具瘦削的躯体。
军舰上的众人在看到鹤洵发回来的消息之后纷纷凑到了外部视野投屏上，只见内部港二楼的出入口处先是走出一队身穿制服面无表情狱警，接着就像蚂蚁巢穴吐出工蚁一样，无数制服和灰白色条纹服就这么以单人队列形式迈着频率一致的步伐朝军舰行进。
宫易头皮发麻：“卧槽，好可怕……”
不仅仅是人数带来的震撼，还有鹤洵离谱的战力压制带来的震撼。
众人心中皆是悚然无比，一万多个人，全部都在鹤洵恐怖的精神力覆盖之下，这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怪物？
童津喃喃：“他真的是玩家吗……”
这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并不知道自己又在被鉴定身份的鹤洵终于控制好最后一个人登舰完成，脸上仅仅出现了些许疲倦。
他打开光脑通讯给N发消息：『现在起飞，军舰驶出80837天网外围后，开启攻击系统将囚塔建筑群炸毁。』
对面很快回复：『好的。』
玩家们挤在投屏前激动地讨论着，等察觉到舰身微微嗡鸣，重力系统开启时，童津率先反应过来：“等等！N，鹤洵还没上来！你怎么关门了？”
操作台上的N闻言转着椅子回过头来，脸上笑意盎然：“请不必为阁下担心。”
童津皱眉：“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该不会摆脱控制了吧？
N笑道：“抱歉，我只能告诉您，一切都是阁下的安排。”
童津还想说话，安托万一拍脑袋，把童津拉到一边：“我知道了！他是永眠者！”
“永眠者？”童津惊讶了一瞬，随即想通了什么。
确实，听说永眠者的任务和普通玩家不一样的。所以鹤洵强得离谱，是因为他是永眠者吧！
＊
囚塔内部空空如也，人群行走时带出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鹤洵身上的囚服吹得飘飘荡荡。
梅菲斯特道：“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在哪里都一样会通关的。”鹤洵笑笑，“啊，抱歉，忘记问你要不要上去了。”
他习惯了梅菲斯特与自己共进退的步调，下意识觉得他们同生共死，所以问都没问他的意见，自作主张将梅菲斯特留在了这里。
他想了想：“军舰刚飞出不远，要不我再给你叫回来？”
“不用。”梅菲斯特知道他又在游离着不肯给出答案，“我和你一起。”
鹤洵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回复，眼中笑意真实了几分，两人坐着电梯一直向上。
“医生，带我去天台吧。”
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在电梯显示屏上认证了掌纹，按动了开关门键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按钮。
电梯再停下时没有立刻开门，在24层听过的熟悉机械女声响起：
『当前外部为真空环境，内外气压差大，请确认已佩戴好维生设备。』
梅菲斯特侧头看鹤洵。
鹤洵已收回控制其他人的触丝，闻言将触丝裹了厚厚一圈，像一个巨大的茧将两人紧紧裹缠在中间。
扫描仪似乎判断了一会，过了几秒终于将门打开。
两人走了出去，一瞬间，所有的光源都像是被黑暗吸收吞没了一般，眼前只剩下粘稠厚重的虚无。
鹤洵清晰地感受到最外层的触丝在太空的辐射中逐渐分崩离析，那种断裂的痛楚同步反馈到脑域里，鹤洵却像没事人似的，每剥落一层就立刻源源不断地补上。
四面环顾，竟然只有囚塔的外表能在这片黑暗中浮出些许轮廓。
鹤洵朝旁边看了看，感觉看向哪里都一样黑，干脆靠着电梯门席地而坐，梅菲斯特从善如流地挨着他坐下。
鹤洵的脑电波慢了下来，似乎情绪不高。
也可能是累了。
在电梯门口微弱的光线下，梅菲斯特能看到鹤洵半垂着眼皮，似乎在看到这片黑暗之后就沉寂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上船？”梅菲斯特又问了一遍，祂隐约觉得这其中有很重要的原因。
鹤洵笑了一声：“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看看这座巴别塔是怎么倒塌的。”
巴别塔？
梅菲斯特微怔，随即回味过来这比喻的精妙。
确实，这里的囚塔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巴别塔。
鹤洵声音很轻：“人类总是这样重复着同一出自负的剧目，愚不可及地妄想比肩神明。”
狂妄自大的建造者们想要上达天听，于是建造巴别塔。珀西林则更大胆，以为自己破解了关于创造的密码，妄想以凡人之身代行神权。
其实完美又有什么好。
他垂下眼。
鹤洵的脑电波越来越缓慢，梅菲斯特干脆问出了口：“你现在不开心？”
“没有，只是在等N他们朝囚塔开炮。”
梅菲斯特以为他还是因为NPC的身份而怀有警惕，皱眉道：“你敷衍我。”
鹤洵一怔，没有预料到会被直接戳破。
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鹤洵只能听到对方无比认真的声音：“你不信任我，也许还在生气，就像第一次在医务室见到我时那样。”
鹤洵真的有点茫然了：“……是吗。”
也许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此刻被对方一点破，好像确实如此。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之后他的心情就肉眼可见并不高涨，虽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往事，但另一部分也确实是有对梅菲斯特的埋怨。
不管怎么说，被朋友忘记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鹤洵倏然发现自己已经将梅菲斯特划进了朋友的范畴，心里一惊。
他终于收起一直以来的懒散，认真地在模糊的光线中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很了解自己，所以也很快意识到，这种埋怨来自于他对梅菲斯特不自觉的依赖。这种依赖并非是希望得到庇护的软弱，而是一种心灵上的亲近。
从一开始梅菲斯特就始终站在主动拉近关系的一方，后来又列出计划表，笨拙地试图讨好他。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方真诚且毫无章法地想要和他靠近。
像梅菲斯特这样的高玩本来不该在这种低难度副本里徘徊的，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陪他而已。他本可以像之前一样袖手旁观，欣赏副本的演出，但上次副本里鹤洵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在一场游戏中做观众太无聊，对方便在这次副本里主动加入了舞台。
坦白讲，鹤洵是个很难被讨好的人。
他那些开朗、柔和、无害的外表通通都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真诚在他这里并不是无往不利的通行券，虚假才能带给他安全感。
但梅菲斯特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也许是他的所图和别人不同？又或者他靠近的方式更不同？
鹤洵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梅菲斯特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特殊，甚至对对方抱有一些积极的期待。所以一开始在医务室里见到他时才会泄露出意料之外的开心，但在触碰到他陌生的目光后，同样又因此升起一丝怒气。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怒气是莫名其妙的，是不公平的。
梅菲斯特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态度总是让人忽视，他等级再高也是一名玩家，终究无法抗衡游戏。既然他已经在副本里占据一个有利的身份，总要牺牲点别的什么才能保持游戏的平衡，所以记忆首先被排除在外。
但哪怕忘记了鹤洵，梅菲斯特却还是与他站在了同一战线，这一点让鹤洵微妙的怒气消失了不少。
迎着鹤洵审视的目光，梅菲斯特下意识挺直了腰背，迎接着这场隐秘的评判。
还没等鹤洵再说话，一道蓝色的光影划过，随后两人察觉到坐着的“地面”有了剧烈的震感，不远处的囚塔被爆炸的火光照亮了一丝清晰的轮廓。
微妙的气氛因为这记爆炸一扫而空，鹤洵看向光影来源的方向：“看来他们已经飞到天网外围了。”
梅菲斯特面色不善地盯着黑暗的虚空。
第一道震感似乎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震感越来越剧烈，即使是坐着也无法稳住身体，两人几乎被甩到了天台边缘。
『副本进度：98％。』
许久不出现的机械音忽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随着越来越多的震颤和越来越明亮的火光，百分比也在稳步上升。
看来是要炸完才能达到100％。
鹤洵干脆躺了下来，撤去了两人身上的触丝。
他估算过百分比上升的速度，在他们因失温和内出血而死之前肯定是能通关的。
没了触丝隔绝出来的空间，没有声音传递介质的太空中寂静一片，温度急转直下，像是从常温室内瞬间掉进了几万亿年的冰洞。
冰霜很快爬上他们的脸庞。
梅菲斯特慢慢躺了下来，在爆炸的火光中凝视着鹤洵，嘴唇微动。
鹤洵读着他的口型。
『不要生气。』
鹤洵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拉过梅菲斯特的手掌。
梅菲斯特安静地用眼神表达疑惑。
『没有生气。』
鹤洵声带振动着，尽管在这片太空中无法被对方听见。
他握着梅菲斯特的手掌，闭上眼将自己的脸放在那副温暖的掌心上，轻轻蹭了蹭。
果然，还是很暖和。
耳边一片死寂般的安静，只有脸颊处的温度令人安心。
梅菲斯特感受到掌心的触感，像是连同心脏也被柔软地蹭了蹭，瞳孔缓缓扩大，眼中只剩这张恬静的睡颜。
被垫在脸下的手忽然变得无比僵硬，连着手臂都无法移动了一般，梅菲斯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耳边鼓噪着。
良久，祂缓缓朝鹤洵靠近，身后无边的暗影像是活了过来，将他们的身形覆盖包裹。
『副本登出倒计时：5，4，3……』
绚烂的火光在周围无声爆开，将狰狞的黑暗劈出一片光明的避难所。他们就这样互相嵌合，仿佛融为一体般紧密地躺着，直至失去意识。
『副本结束，通关结算中。』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8083囚塔（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