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是救世主》池鱼思旧

5、伊甸园（5）

　　秃鹫啃食着尖嘴下腐烂的肉块，弥散出一阵令人反胃的腥味。迟如意余光扫过，胃中一阵翻滚，极力压抑住作呕的想法。

　　东侧，陡峭横崖上一具又一具熟悉的深蓝色陈列着，仿若供人挑选的商品落在货架上。

　　迟如意走上前去，一点点扯开遮掩布料的一个小角，他表面上动作沉稳而迅速，仅是看了一眼便又盖上，整理好后又走向下一具。实际上，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迟如意的手腕一直在轻轻颤抖。

　　在接连掀开几具察看后，他只是心中略有疑问，也没多在意，而是专心地观看有没有夏娃在。

　　但约莫一小时过后，他终于发现不对了。

　　这里面的尸体，未免也太过于正常了。这个正常的意思，是指像正常的活人一样，面色红润，两眼紧闭，神色安详，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如同只是在享受片刻的睡眠一般，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而且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未有任何创伤的痕迹。

　　我之前搬运的，真的是死人吗？

　　他尝试性地将食指置于一具“尸体”的鼻前，感受到了微弱均匀的鼻息。

　　这是个活人！

　　然后迟如意又效颦之前的做法，验了这之后每一具的呼吸，无一例外，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心里不禁起了疙瘩，只觉着夜晚的风又凉上几分，吹得他右眼生痛，他眨了眨右眼，感觉里面似乎进了沙砾，但紧闭几秒后，又觉舒适不少。

　　如果这群人都是活人，那么之前抽选的高墙外地下安居计划，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们需要一堆活生生的年轻人去外面做什么？将他们以死人的身份运出去，就相当于是断绝了高墙内的所有社会关系！是人体实验吗，或者像耶尔塞人那样用人来当祭品。

　　但又何必这么大费周折，为的是给自己套上好名声，伪装成救济世人的慈善家，还是想让人们从精神上奉他们为首？

　　不过这也说明了，竹叶青所说的没错，夏娃一定还活着，他也许正在哪个蓝色小袋子中沉眠，不知外界昼夜。

　　迟如意顿时坚定了几分信心，又是一阵忙活，他快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胳膊的肌肉也泛着酸痛，重复了几十遍的动作，都未窥见夏娃一丝踪影，但他甚至连场上的一半都未搜寻完，内心不由升起一丝绝望。

　　虽然他知道这一块躺着的都是活人，但这并不能磨灭迟如意此时正身处乱葬岗深处的事实，那些毫不留情窜进大脑皮层的气味快要让他发狂。

　　突然，有半截鲜红的东西掉落在迟如意的肩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迟如意微微侧过头，晃了晃身形，腿脚像被抽尽了力气，狼狈地跌倒在地。

　　是半截肠子。

　　也许是秃鹫飞空不当心遗落下的食物，但那浓重的血红色彩无疑紧紧敲碎了迟如意脆弱的心房。

　　喉间不自主发出抽搐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在这寂静的乱葬岗肆意漂泊，如同抽了弦的筝，狰狞地挤出凌乱碎语。

　　迟如意大口喘气，跪趴在地面上，呕吐出了酸水。自从夏娃消失后，他精神就一直紧绷着，没有睡眠，也没有进食，只剩下浑浑噩噩的意志力勉强支撑，但也正是在离他的目的正距一步之遥的状况下，那根紧紧维持内心的弦，“啪”地一声绷断了。

　　“夏娃，夏娃，夏娃……”

　　夏娃的名字已然成为他此刻的定心咒，只要找到夏娃后，他就立马带夏娃离开这里！

　　他麻木地起身，那半截鲜红被甩开在地上，血迹渗透了地表的岩石。而肩头仍有挥之不散的腥臭。

　　终于，经过不懈翻找，他在一具裹尸袋中找到了他念了一整日的夏娃。

　　夏娃乖巧地沉睡着，仿若不是躺在这地狱般的乱葬岗的小小袋子里，而是他们家中的床榻上，睡在迟如意的枕边。

　　迟如意轻轻拍打着夏娃的脸侧，附在他耳边道：“夏娃？”

　　没有任何反应。

　　旋即，他猛烈晃动着夏娃的身形，企图这样能够将他叫醒，但手下人还是丝毫未动，安然沉眠着。

　　这里既然都是活人，那么必定是高墙外使了什么计谋才让他们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而且他们也不能轻易被叫醒，否则照搬尸过程中那丢来丢去的模样，早该把这群人给摇晃醒了，而不是放任他们乖乖成为“尸体”。

　　总之，要先把夏娃带回去。

　　想罢，迟如意立马小心翼翼地将夏娃身上的裹尸袋掀开，将他以公主抱的姿势圈在怀中，小跑起来。

　　将夏娃放至床榻上后，他又原路折返，忍着恶心捡拾了之前那具被秃鹫啃剩的躯体，放进了原本装着夏娃的裹尸袋里，以防有人刻意核对数量。

　　做完这一切工作后，他就守在夏娃床边，伸手掏出那串手链，戴在了夏娃垂在榻边的手腕上。淋漓的玉石衬着白嫩的肌肤，夏娃还是未有苏醒的迹象，如同不会说话的精致人偶。

　　迟如意的手缓缓顺着夏娃的发丝，眸色晦暗，失而复得让他的心跳的飞快，疲惫又使他的身躯劳累不堪。

　　眼神一黑，便晕晕载载昏了过去。

　　…

　　高墙之外，有人也昏昏欲睡。

　　宫殿般华丽的厅堂内，水晶坠灯炫目斑斓，众人簇拥着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

　　“白少，我敬您一杯！我早就听闻白少少年才俊，不愧是总统大人的儿子，以后继承父亲的衣钵，前途无限啊！”

　　“我女儿一直爱慕白少，这是她的相片，还请白少看看，不知是否合眼？”

　　“白少近来可好，我家中有笔产业最近…”

　　青年敷衍几句，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坠。

　　厅堂角落，有女孩目光略带惊艳地悄悄打量他，拉着同行的闺伴，小声讨论：

　　“那位是传言中的白京少爷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要是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也好呀！”

　　“他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接近的，你看那围上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全是财富榜上排行前列的富豪们，我们哪排的上号哇，唉——”

　　“也对，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挤进来蹭到的名额。”女孩家中身世虽然也显赫，但与那群人对比之下逊色不少。

　　这里是最高阶级，最接近云端的一次宴会。来者无一不是富翁，顶流，甚至是政界响当当的人士。

　　而这些人，全都在讨好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的黑眸空洞无神，仿若对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眼尾落下颗痣，如同装点夜空的一点星。后发散在脖背上，只见些许白皙的皮肉，长睫在每一次应答时都微颤。

　　他惜字如金，面对前来搭话的人群，只会给出“好”“嗯”之类的回话，但也无人会因此恼怒，反而更进一步贴上去，肆意地展开话题。

　　白京感觉自己困到不行，他向来就对社交场合非常厌烦，眼前这种更是触碰到他的雷区，但他也不表达出来，只是一味地胡乱应着，想让那群人知难而退。

　　尽管他早就知晓，那群人碰壁也不会退开。

　　这时，有位端着盘子的侍者穿破人流，倏然上前，对着白京垂首，尊敬地传达道：“白京少爷，老爷叫您过去。”

　　白京颔首，便跟着侍者的步伐，进了个黑漆漆的屋子。

　　“父亲，您找我。”这是白京今日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你如今应该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

　　“是。”

　　“策划通过了，这是基因药剂实验的第一步。所有从小注射了药剂的人类，身体素质都会获得进一步的飞升，如今我们的实验成功已经获得巨大突破，是时候展现给那些钱堆成山的家伙看看了。”中年男人背着双手，语气兴奋地说道，“他们这群闲得发慌，又急于看戏的人，都投资了那档节目。”

　　中年男人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戒，反射出藏青的冷光，转过身对着白京，开口：“几个注射过基因药剂的成功实验体，和几百个生活在高墙内的臭虫，展开刺激的厮杀，向世人证明更新换代的魅力！”

　　“我们会对那群臭虫声明，只要活到最后，就能享受万人尊捧的待遇，衣食无忧，还有数不尽的男人女人。而真正的规则，则只会透露给观众和进化人。”他直视着白京。

　　“而你，我的儿子，也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体——你要在这场作秀里夺得冠军，让世人相信，我们白家是神的选择！”

　　白京打着瞌睡，点了下头，实则他什么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唯一想着的只有睡觉。

　　“所以你现在要不停地去训练室，给我往死里训练！场内的一切我无法干涉，这是为了让它看起来足够真实，而你是我唯一可控的因素。的！”那位中年男人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与在世人眼前伪装的慈善领导者形象全然不符。

　　而后他又换了脸色，和蔼地笑道：“好了，应付这种社交场合，想必你也辛苦了，回自己的房间吧。”宛若一位慈父对孩子的切切关心。

　　白京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对话的全程他都不怎么发言，这让白总统看上去只像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