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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伊甸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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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脚踝处被指腹轻轻按压，迟如意这才拉回思绪。
夏娃已经帮他处理好了伤口，一手执起剪子，对着另只手拿着的绷带咔嚓剪了几条，又绕开身子，一缕一缕往迟如意的脚上缠绕着。
可能是之前擦拭伤口时迟如意叫痛，这次夏娃动作尽量温柔，不像是在包扎伤口，倒像是在精雕细刻一件艺术品。
迟如意的脚踝上有片刺青，是一支锋利的利箭穿透歪歪扭扭的蛇身，蛇头对着腿根处蜿蜒，蛇尾则向地，看上去就如同条灵活游走的小蛇缠咬住它的猎物，作势要上爬，将其吞食入腹。
眼神落在蛇身，夏娃不知想到何处，动作也慢了一刻。
然后他竟是突然用掌心不断擦拭起来，执拗而又疯狂，如同追求完美的艺术家瞥见自己的珍宝上沾了零星的泥泞。
而迟如意那一小块白皙的脚踝处的肌肤，很快就因夏娃手下暴力的摩擦而泛红，显得那条刺青蛇倒像是吸足了气血，一番饱食餍足模样。
夏娃缓缓开了口。
“如意哥…你以前和我讲过的故事，我还记得很清楚。”
“什么故事？”迟如意不过是把老头死前给他传授的故事再翻来覆去讲给夏娃听。
“蛇的故事。”夏娃抬眼，眼神冷漠，让迟如意感到了一瞬的发凉。
“夏娃和亚当作为神的宠儿，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好的伊甸园中。没有烦恼，未知苦痛。但蛇却哄骗夏娃去窃取偷食禁果，由此诞生了罪。”
“这条蛇是你的罪吗，还是说你是这条蛇呢？”
“哥哥。”
迟如意和夏娃对视了。
然后夏娃就不说话了，他有时常常把话题引至奇怪的方向发展，让迟如意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是我的罪的话，那在我身上早该千百条蛇了。”
迟如意细想了一会。
高墙外的人说他们高墙之内的人生而有罪，因而要在此地世世代代为罪而活，以望赎罪。
“所以我想，”他顿了一下，“我应该是那条蛇。”
“那条把你骗得脑袋转不过弯的蛇！”迟如意爽朗地对着夏娃笑了笑。
“是吧，‘夏娃’？”
夏娃感到脸颊滚烫，泛起红晕。迟如意长得很好看，一双杏眼的瞳色泛着浅浅的棕灰，多了分神秘未测，鼻梁高挺，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高墙之内，其实也不乏有人对迟如意表示好感，或者单纯想享一夜鱼水之欢。但迟如意本就不是欲望强烈之人，况且身边已经有个叫夏娃的小家伙，忙着带孩子，也就对那些情啊爱啊或者更深入的腌臜事情失了兴趣。
夏娃鼓起腮帮子，不满道：“你可不许骗我，等我一成年就和我结婚！”
迟如意嗯嗯啊啊敷衍几句，揉了揉夏娃脑袋，看见夏娃后脑勺上的发旋，像只毛绒绒惹人怜爱的小兽。
暮色已至，鸦声溢散。
他们刚刚耽搁了会时间，便匆忙分食了迟如意刚带回的食物，又洗漱了一番，正要上床。
床榻泛着霉味，摸起来感觉指尖还有阵湿气，那股寒潮遂顺着接触的皮肤钻入骨子里，让人感觉手和脚都黏连在一起，浑身都舒展不开。
夏娃先爬上了塌铺，小脸被冻得鼻头发红，说是要先帮迟如意暖暖床。
迟如意透着幽幽的烛光，看向夏娃。
夏娃的痣像是有魔力一样，将他那整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衬得妖艳无比。像落入凡尘，有了活人的生气。
迟如意心想，眼前这个夏娃比起伊甸园的‘夏娃’和他，才更像那条充满欲望蛊惑人心的蛇吧。
烛光微亮，心中有了些许道不清的心思。
“呼———”烛光被吹灭了。
暗下，这份心思也被抛之脑后了。
迟如意也爬上床铺，刚一进去，就感觉暖烘烘的，这一切夏娃功不可没。
随即他感觉到一个小脑袋在他怀中撒娇似的蹭了蹭，是夏娃。
夏娃的长发似瀑般撒乱开，露出微弯的雪白一小块后颈，如同寒日的冰晶，易碎又迷人。
其实迟如意有时会感觉夏娃身上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夏娃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相比，在处事上过分成熟冷静，明明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反倒比迟如意还像个成年人，
但夏娃平日里又热爱撒娇，在他面前也不失孩子气…
迟如意不再细想下去。
他们可是相依为伴的家人啊，夏娃也不过是个普通小孩，可能在这个地方或者年幼时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毕竟当初迟如意可是从别人的觊觎下救出夏娃的。
或者是他的养育方式有问题？
不对！不可能！
他的教育方式一点差错都没有，夏娃是多乖的一个小孩啊！
不再想了，再想下去就睡不着了。
夜已深，安静地听不见任何杂音。
怀里的夏娃已经睡熟，但一点呼吸声都没有。迟如意以前还以为是他在睡梦里休克了，直到把耳朵凑到他面前才勉强听见浅浅的呼吸。
他迟如意养的小孩，就是这么独特，漂亮又神秘。
闭眼，睡意就汹涌上来，直把人席卷进深层的漩涡。怀抱的温度足以在寒夜成为火花与寄托，相互取暖的两人陷进了晕晕涩涩的黑夜。
第二日，光从窗户外透了进来，强制将人从睡眠里唤醒。
迟如意迷迷茫茫睁开眼，夏娃早就醒了，窝在他怀里望着他，一双桃花眼像小鹿一样，水盈盈的，迟如意瞧着心里软绵绵的。
迟如意推了推他，示意让他起床。
夏娃揉揉眼睛，不舍地离开床铺。
“因为我身体本来就热乎乎的，我怕离开床后，哥哥早上会被冷醒。”虽然觉得夏娃只是在为自己的赖床狡辩，但这个理由迟如意很受用，也不多唠叨。
“今天我要去高墙那边搬尸。所以会很晚回家，你乖乖待在家中，累了就去睡觉，或者照料一下那根苹果苗。”迟如意道。
“好，哥哥放心吧，我会好好守护那棵果苗的，等它以后长出好多好多苹果！”
其实，高墙内这种劣质的土壤哪里能孕育果苗这娇贵主，况且这也并不是真正的伊甸园。
在他以前和夏娃讲过‘夏娃’吃禁果的故事后，夏娃就不知从哪找到个苹果种子，兴奋地拉着他铲土挖坑，在屋子后方种了棵苹果树。
迟如意虽然很想和夏娃科普当地的环境，让他认识到这并不是童话中的伊甸园，而是残酷的高墙内。
但是迟如意又感觉没必要，何苦泯灭他们的希望呢？
日复一日，他也苦中作乐，觉得这好像真是伊甸园，有夏娃，有极小几率发芽的果树。
但他不是亚当，他是蛇。也可能是被蛇缠上的亚当？迟如意撇撇嘴。
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找了份高墙外的兼职，自从那位高墙外的白总统带来物资补助后，墙内的人们逐渐对墙外的环境有所了解。他们渴望墙外的生活，但听说没人能闯出去过。
偶尔高墙内的人们会拉来些新物种，比如罗布河中的‘鱼’，说是这里的环境最适合它们生活。
后来也有高墙外的人出资为高墙内一些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在外界建立了陵园，好像是个姓时的人资助的。
他们声称，高墙外的陆地世界已经饱和，但地下世界尚未。
所以高墙内的部分人，得以在死后安居他们生前魂牵梦萦的乐园。
迟如意就是被招募的搬尸人之一。他们的工作很简单，把那些沉重的裹尸袋拎起，扔上那些人开来的卡车集装箱内，高叠成山。迟如意注意到，这卡车好像和发放食物的那辆是同一型号。
一群举着枪械，头戴防毒面罩的人整齐地排列在他们旁边，监督着他们搬运尸体的工作。
迟如意身后有声音响起。
“我说他们也太夸张了吧！”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卷毛青年小声道。
“还戴着放毒面具呢，看了都以为这是来毒气室走一遭！”
“你小点声，别被他们听到了！”
卷毛青年身旁的娃娃脸慌忙拍了一下他的肩。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大人们，我们又怎么会有食物的补助，和如此丰厚回报的工作——”
“对啊对啊！我们这里本来就空气不好，他们不习惯也是应该的！”
娃娃脸身后又冒出几个人附和道。
“墙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肯定比这里好几倍！不对！至少是千万倍！”
“好像快点死啊！希望我死后也能被抽中去墙外面居住！！”
“滚！别和我抢名额！”
竟是为此爆发了小小的争端。
“真是一群疯子…”卷毛不再搭理娃娃脸，继续拖着裹尸袋向前走去。
迟如意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真是一群疯子，他想到。
死亡有什么好的，他可不想死。人死之后不就是一具垃圾吗？就像他手上提溜的那些重物一样。
把裹尸袋扔进那集装箱内，越堆越高，看着和当地的垃圾厂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他们死之后的向往吗？
迟如意反而觉得被抽中的人才更加可怜，像被分类处理的垃圾一样毫无价值，就算真的去了高墙之外又如何？一点自我的意志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
“你这混账！”咒骂声响起。
后面那些争执竟是越闹越凶，甚至从普通的口角之争演变成动手打架，众人都闻声看去。
那两人双双跌倒在地上，扭打作一团，扬起了些许尘土，一时间大家都在旁看戏，手上的工作不由慢下几分。
这时，一枚子弹突然射出，穿透了其中一人的太阳穴，他上一秒还说着想赶快死亡，这下算是实现愿望了。
有人惊呼几声，而那位尚还活着的当事人，脸上还溅着身旁倒下的人的脑浆，吓愣在原地，空气中有骚味溢出，迟如意看见他裆部湿透了一块。
举枪的面具人不耐烦地叫道：“还不快赶紧工作，看什么！”说完，又往天上射了几枪，远处传来几声鸟雀的惨叫。
人心惶惶，又开始继续工作，当作无事发生一般。如果不是那死相凄惨的尸体还留在原地，无人清理的话。
迟如意眼眸暗了暗，他有一瞬间很想站出来把那个面具人狠狠踹一脚。因为他心知自己和刚死的那个家伙在这些人眼里都是一群随时可捏死亵玩的蝼蚁。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十分不爽。
他攥紧了拳头。
然后又松开。
他又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位高权重的人，何必为一个陌生人出尽风头至自己于险地。
家里还有个小孩在等他，他才不能出事。
就算是满地废墟又如何，只要有夏娃在，就是我的伊甸园。
迟如意百无聊赖地重复着捡、扔的动作，明明一直在进行机器般的劳动，他也没感觉到热意，身上仍泛着寒气。他衣着本来就相对单薄，于是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
“扑咚”一声。他又把一具装着尸体的裹尸袋扔进集装箱，趁没人注意，悄悄捏了捏自己发酸的手腕。
“你看起来很冷的样子。”身后突然传来道温润的男声，尾调轻轻扬着。
迟如意回头，发觉是个陌生男人。那男人身穿黑色风衣内搭白衬衫，宽肩窄腰，纽扣一直扣到领口最上一颗，多了分禁欲的气息。男人眉眼深邃，却有挥之不去君子如玉的少年感。
男人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块红色的石头，带着微微笑意：“我想你需要这个。”
“这是火晶石，是高墙外的一种最常见发热物品。”男人托起迟如意的左手，将石头放在他的掌心。
顿时，迟如意感觉到手心涌上一股暖意，浑身血液都热络了起来，之前的寒冷一挥而散。
他直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来历不凡，绝对不是高墙之内的人，特别是那身行头就足够雍容华贵，于是便讨好地笑了笑，急忙低首弯腰，收脚敬礼，嘿嘿一声道：
“大人英俊潇洒，出手也阔绰，看上去就是气度不凡！多谢您的好意！那我也就不拂您这片心意收下了——”他浅浅笑着，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男人见他这副狗腿模样，不言，只是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看戏的戏谑。
迟如意故意阿谀奉承他，又连说了几句夸张的赞美，企图能再讨些什么好处。但男人最后只是轻语应答后辞去，留给迟如意渐远的背影。
好吧，不过多了块暖手的石头也不是坏事。
迟如意心里念着，抓紧了手中红得似血的火晶石，温暖的热度让他的身体舒适无比，喉间不由发出一声惬意的慨叹。
日暮时分，今天这批搬尸的工作很快接近尾声，人们排队领了报酬，便草草收拾回家了。
…
面具人恭敬地对着风衣男，声音听起来竟是有几分颤抖。
“时少，这些人已经清点完毕了，一共一百人。明天再收一百人，就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好。”男人摩挲着指尖，刚刚借着火晶石为由和青年掌贴掌，十指相触，温度仿佛还停留在原处，他像是感到有些不舍，看向了刚刚与青年搭话的那块位置。
骗子，拙劣的演技，虚伪的奉承。
明明上一秒还攥紧了拳头，眼神愤怒地像是要立马冲下去咬下敌人的脖颈，下一秒又与世无争般，融入人海。
“我想要他。”时仟酌痴迷地吻上自己的掌心。
随即抬头望向那堵高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