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呇》阿德麻雀

13、百里梅

　　桥西镇北边的陈府，此时正传出杀猪般的尖叫。

　　一堆乡民凑在门墙偷听，屏息凝声，相互咕咚眼珠。几个毛头小孩则踩着同伴的肩膀，垒成一叠地趴上墙檐。最上面的孩子死死扒住墙头，以防摔倒。

　　“你看到没，还我上去。”底下的小孩问，上面的男孩没空搭理他们，使劲往里埋了埋，嘴里叨叨：“差一点。被挡住了。你们用点力。”他的视线恰巧被墙内的一盆树阻截，只听得陈宿憬扯破嗓子的喊声。

　　不是在喊疼，而是在咒骂亲爱的好弟弟：“陈延安！你够意思！我不要你这个弟弟了！”然后便又是一声惨叫，陈夫人的声音铿锵传来：“让你去书斋念书，你带些什么书！还怪延安，躲什么！”

　　一阵叽哩哐当的杂闹，许是桌子被推翻了，是瓷器碎地的脆响。

　　那男孩慌张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众人也不知谁出来了，急忙收回贴在墙上的耳朵，草草整衣。小孩们垒的高塔顷刻崩散，他们像麻雀一样逃走，扎进巷子的角落和缝隙。

　　以至当陈宿憬夺门而出时，只有匆匆别脸路过的乡人。他握着唯一的折扇朝后喊话：“我陈宿憬也是有尊严和脸面的，你们这样待我……”

　　门被一手轰开，差点撞到他鼻子。陈夫人凶煞地盯着他。

　　“我走了。”他尊严地没用逃，端庄退后几步，刹脚，转身，一溜抹油地跑出残影。几个偷偷看热闹的汉子假装摇摇头，哀叹着笑声，被陈夫人结实地瞪了一眼，悻悻离开。

　　陈夫人，百里氏也，名梅。曾是百里氏直系弟子，所制暗器皆镌刻银色梅花。自百里氏出山后，各弟子流入民间，分散四野，部分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百里梅在退隐江湖前，便有个响亮的侠号——暗梅。

　　取人性命于无声之际，识梅印而后溅血。

　　百里梅冷哼一声，细长的拇指和食指圈住，放到唇边，吹出短促的尖哨音。一只铁灰色的千机鸟拔飞出高墙，稳稳落到肩头。“跟着大少爷。”

　　千机鸟冰冷地发出金属般的叫啸，消失在碧天中。

　　陆长文刚爬上墙，看到这幕，暗道不妙：“陈夫人又使这招了，宿憬哥有难。”他待百里梅走回门内，快速翻身跳下，拍拍手，沿着石板路跑远。

　　“要赶紧了。”

　　陈宿憬一口气“走”到集市，方才松了胆，觉得刚刚应该再表现得从容些。“全顾着躲打了，陆长文不会还留在家中吧，叫他和延安好好相处，哼。”他挥开折扇，开始四处闲逛。

　　既是晌午，食肆店口的短桌矮椅便塞满了各样的乡人，陈宿憬不免随意地左瞧右看，香酥鸡，藕馅饼，灌浆馒头，猪头……！

　　在一派祥和的景象中，他看到一个撸袖的黝黑男人光着粗壮的臂膀，砧板上是一个血淋淋的猪头肉。他用扇子捂嘴，走近观察，轻啧了声。“这样摆出来，会有人卖吗？”他疑惑而好奇地思考。

　　猪肉老板瞧见这十三四岁少年装模作样地靠过来，一刀剁下去，抬眼瞥他，粗声粗气地说：“不好意思啊，溅血了。”

　　“嗯？”陈宿憬翻过折扇，其上的墨画并未弄脏，他的目光又溜向胸前的衣料，在腹部处发现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抬头正对屠夫盯着他的虎眼，那人从案边拿起一条浸着血的破布，挑衅地递过去，“你擦擦。”

　　“不是你这人…”陈宿憬看出他是故意找事，觉得真是幼稚，“算了，不和长者计较。”他学老沉的口气，摇摇扇走开，却没逛集市的心情了。

　　“那家是不能回的，不如，”他想起某个绿色的家伙，“找贺阿柳和他的小友玩去。”扇端直指自兀岭。

　　换了干的竹白布衣，林漫漫躺在贺阿柳床上，数着斗八的木头缺口。贺戎在锅边处理早晨猎得的野兔，他专给贺阿柳他们逮了只小红雀，此时，正在屋外被贺阿柳和泽费力追捕。“你别跑啦，别跑啦。”声音清晰地溜进屋内。

　　“我哥呢？”林漫漫懒懒地问，手拽拽床边的竹筐。那几本湿透的书被整齐地摆在鸡棚顶晒太阳。

　　“这儿当，集市吧，我瞧他大清早的担了竹筐下山。哟，最近都在赚钱嘛，我就说，剩钱哪够花。”贺戎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给野兔开膛破肚，手伸进皮腹掏内脏，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林漫漫捂鼻闷闷地“哦”道，坐起身，“大叔，你平常不都在屋外搞嘛，现在这样，屋里一股血味，也不怕夜里招狼。”

　　贺戎抓着内脏扔到早已准备好的破布上，道：“阿柳在外面玩呢，我娘子先前说了，不能在孩子面前解剖尸体。”

　　“那我在里面呢。”

　　“我不是叫你出去了吗？你自己要呆屋里的。”

　　林漫漫无话可说，他只好推开床边的窗子，让味道散些。

　　贺戎则津津有味道：“把这玩意儿往树上一挂，做个大坑陷阱，保准诱来几匹狼啊大虫啊，最次是野猪。把他们剥皮割肉的，能在市面上卖好几个银币。”贺戎心里早已盘算好如何讲价，越说越喜滋滋地笑，“到时候，一箭三银币，一刀五银币。哈哈哈哈。”

　　“你要挂哪颗啊，屋前那颗？”

　　“屁话，谁把狼往家引，我已经挑好了，离这半盏茶的路，大坑都挖好铺了草垫。”贺戎用草绳把野兔捆紧，留了两只，准备晚上炖兔肉吃。装内脏的破布也扎好扔在角落。“喂，把床头的抹布拿过来。” 他对林慢慢叫道。

　　林漫漫简单瞟了一眼，用脚轻松勾过，揉成球，看都不看地潇洒一扔。白布完美飘入贺戎怀中，带出他满意的挑眉。

　　贺戎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把布随手一挂，屁股“吱呀”抬离木凳。他晃晃手里的野兔，“我往集市一趟，别乱跑啊。”

　　“知道了，不把你儿子弄丢。”林漫漫看他走到门边说，贺戎白他一眼，道：“你小子说话再怎么老气横秋的，我是说你俩。”

　　“是吗？”林漫漫有些惊讶地眨眼，“多谢大叔了，那给我捎把小刀吧。”

　　“你要小刀干嘛？”贺戎说，脸上光明正大地写着“别得寸进尺”。

　　林漫漫的双腿晃来晃去，平淡地说：“用啊，不然呢？”

　　瞧他理所当然的模样，贺戎吧唧嘴：“不，当我没问，你且想着吧。”门无情掩上，也不知会不会买。

　　“至于嘛，小刀要多少钱。”林漫漫如释重负地倒下去，翻了个身。扭伤的脚腕隐隐作痛，懒慢地挂在床沿。

　　午后，日头不知不觉地爬满窗子，把一切烤得暖烘烘。草丛下肆意的游侠，灌木里喝醉的飞贼，都默默地歆享着独属夏日的静谧与生机。蝉鸣连同贺阿柳的笑声逐渐融化，林漫漫的眼皮挣扎了会儿，总算抵不过绵延的睡意。他合上眼，呼吸声匀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