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凉风菇凉

18、第 18 章

　　秦齐鸣提着两大袋食材回来时，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十月的傍晚，天气依然有些闷热，他衬衫的后背被汗浸湿了一小
　　块，但脸上的笑容却明亮得晃眼。

　　“买了什么这么多？”颜亚楠迎上去，想接过一个袋子，却被秦齐鸣侧身避开。

　　“重，我来。”他边说边往厨房走，袋子里的东西随着动作发出窸窣声响，“阿姨难得来一趟，我下厨做几个菜。”

　　颜亚楠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平日里连咖啡都要助理泡好的男人，此刻提着菜袋子走向她那间小小的厨房。这画面有种奇妙的反
　　差感——就像看见一只惯于翱翔的鹰，突然收起翅膀，安心落在寻常屋檐下。

　　“你会做饭？”她跟上去，语气里满是怀疑。

　　秦齐鸣把袋子放在料理台上，转过身，挑眉看她：“怎么，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颜亚楠凑近，压低声音，“是根本不信。秦总，您老人家平时不是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吗？”

　　“那是装的。”秦齐鸣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动作自然地挽起袖子，“为了给你表现的机会。”

　　颜亚楠“噗嗤”笑出声。她看着他从袋子里一样样往外拿食材：新鲜的猪肚、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嫩生生的藕尖、青红相间的
　　辣椒，还有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调料。每一样都分门别类放好，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这准备得也太全了。”她喃喃道。

　　秦齐鸣正在处理猪肚，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细碎的笑意：“上次听你说阿姨喜欢吃猪肚包鸡和红烧肉，我特意请教了
　　老师傅。”

　　颜亚楠心里一暖。那是很久前的一次闲聊，她随口提了句妈妈的口味，没想到他记住了，还真的去学。

　　客厅里，妈妈正在数落弟弟不该让秦齐鸣买那么多玩具。小磊抱着新得的遥控汽车，不服气地嘟囔：“是姐夫奖励我考了全校
　　第五名！”

　　“还叫姐夫！”妈妈作势要打他屁股。

　　秦齐鸣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解围：“阿姨，是我说要奖励他的。小磊成绩这么好，该奖。”

　　小磊立刻挺直腰板，朝妈妈做了个鬼脸，抱着玩具溜进了颜亚楠的卧室。

　　颜亚楠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暖意慢慢扩散开来。她转身跟进厨房，反手轻轻带上门——其实门本来就没关严，留着一道缝
　　隙，刚好能看见客厅的一角。

　　“嘴挺甜啊。”她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秦齐鸣熟练地给猪肚焯水，“把我妈哄得一愣一愣的。”

　　秦齐鸣头也不抬：“实话实说。”

　　“是吗？”颜亚楠凑过去，歪头看他，“那你说说，我妈到底哪里‘勤劳能干又有格局’了？我都没听你这么夸过我。”

　　秦齐鸣动作顿了顿。他关掉火，把焯好的猪肚捞出来，这才转过身，双手撑在料理台两侧，把她圈在身前。

　　厨房的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个动作让两个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颜亚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食材的清香，莫名地好
　　闻。

　　“吃醋了？”他低声问，眼里有促狭的光。

　　“谁吃醋了。”颜亚楠别过脸，耳根却开始发烫。

　　秦齐鸣低低笑了声，忽然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你——”颜亚楠捂住嘴，瞪大眼睛看他，“我妈还在外面！”

　　“门不是关着吗？”秦齐鸣一脸无辜，指了指她刚才带上的门，“而且，是你先关门的。”

　　颜亚楠气得想咬他，却见他笑得肩膀都在抖，那点气又莫名其妙消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故作嫌弃：“不要脸。”

　　“要你就行了。”秦齐鸣转身继续处理食材，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颜亚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暖金色的光。他切菜的动作很稳，每一刀下去都干
　　净利落，藕片厚薄均匀，辣椒切成完美的菱形块。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秦齐鸣，那个私下里总是没个正经的秦齐鸣，和
　　现在这个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秦齐鸣，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都是。

　　“愣着干嘛？”秦齐鸣回头看她，“出去陪阿姨聊天吧，这里交给我。”

　　“真不用帮忙？”

　　“对老婆还说什么客气话。”他说得理所当然。

　　颜亚楠脸一热，却没反驳这个称呼。她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奖励你的。”她说完，飞快地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秦齐鸣带笑的声音：“这就完了？至少得亲嘴吧？”

　　“想得美！”颜亚楠拉开门，正对上妈妈看过来的眼神。她心里一虚，下意识挺直腰板，“妈，秦齐鸣说不用我帮忙，让我陪
　　你聊天。”

　　妈妈笑着摇头：“你就懒吧。”

　　“我哪有！”颜亚楠在妈妈身边坐下，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是他非要表现的。”

　　六点半，第一道菜上桌。

　　是猪肚包鸡——猪肚里裹着整只童子鸡，汤色乳白浓郁，香气扑鼻。秦齐鸣给每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几粒枸杞
　　和红枣。

　　“阿姨尝尝。”他双手把碗递给颜亚楠妈妈。

　　妈妈接过，用勺子舀起一口，吹了吹，送进嘴里。她顿了顿，眼睛微微睁大，又喝了一口。

　　“这汤……”她看向秦齐鸣，眼里满是惊讶，“小秦，你这是跟谁学的？”

　　秦齐鸣笑了笑：“以前在国外读书时吃不惯西餐，就跟一个广东来的师兄学了几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颜亚楠知道，能把
　　汤熬到这个火候，绝不是“学了几手”那么简单。

　　她端起自己的碗尝了一口。汤汁浓郁鲜香，猪肚软烂入味，鸡肉鲜嫩不柴。这水平，说是餐厅大厨做的都有人信。

　　“秦齐鸣，”她放下碗，认真地看着他，“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报了什么厨师速成班？”

　　秦齐鸣被她逗笑了。他解下围裙在她旁边坐下，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三级中式厨师证，持证上岗的那
　　种。”

　　颜亚楠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秦齐鸣挑眉，“证书在家里的抽屉里，改天拿给你看。”

　　接下来的每一道菜都让颜亚楠和妈妈赞不绝口。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清炒藕尖脆嫩爽口；连最普通的炒青菜都火候正
　　好，青翠欲滴。

　　小磊埋头猛吃，嘴里塞得鼓鼓的还不忘夸：“姐夫做饭比妈做的好吃！”

　　妈妈笑着拍他脑袋：“那以后你跟你姐夫过。”

　　“好啊好啊！”小磊毫不犹豫。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但颜亚楠注意到，当妈妈问起秦齐鸣家人是否知道她时，他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

　　虽然很快恢复了自然，虽然他说“正打算带她去见家人”，但那一闪而过的迟疑，还是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了颜亚楠心
　　里。

　　她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那个在商场偶遇的、气质优雅的妇人，他的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者说，不知道她是儿子
　　的女朋友。

　　“不急不急。”妈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把握节奏。”

　　但接下来那句话，还是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沉了沉：“阿姨就是担心，你们两家条件差得有点多……”

　　秦齐鸣放下筷子。颜亚楠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阿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会处理好。”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说得郑重其事。颜亚楠心里那根刺，忽然就被这句话温柔地包裹住了。她抬起头，对上秦齐鸣看过来的眼
　　神——那里有歉疚，有坚定，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她忽然笑了，转头对妈妈说：“妈，您就别操心了。上次我在商场还遇见他妈妈了呢，阿姨人特别好，还送了我一条裙子。”

　　她站起身，转了个圈，展示身上这条浅杏色的连衣裙——其实是秦齐鸣送的，但她此刻说得很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秦齐鸣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接话：“我妈确实夸过亚楠，说她气质好。”

　　妈妈看看女儿，又看看秦齐鸣，眼里的忧虑终于化开，变成了温和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晚饭后，秦齐鸣拿出了他提前做好的行程表。A4纸上打印得整整齐齐，每一天的安排都详细到小时，景点介绍、交通方式、注
　　意事项一应俱全。

　　“阿姨，您看这样安排行不行？”他把纸递给妈妈，“明天我们去回雁峰，后天去NY景区，大后天如果还有时间，可以看看附
　　近的故居……”

　　妈妈接过那张纸，看了很久。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客厅里开了灯，暖黄色的光晕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良久，她抬起头，眼眶
　　有些湿润。

　　“小秦，你费心了。”她轻声说。

　　“应该的。”秦齐鸣说得坦然。

　　颜亚楠坐在妈妈身边，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表，鼻子忽然一酸。她想起自己刚来这座城市时，妈妈送她到车站，拉着
　　她的手一遍遍叮嘱：“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该玩就玩，该吃就吃。”

　　可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房租涨价了，她就说公司发了奖金；工作压力大，她就说领导很器重她。她带妈妈去过最远的地
　　方，是公司附近免费的公园。

　　而秦齐鸣做的这张行程表，像一个无声的承诺——你舍不得带妈妈去看的风景，我陪你们去看；你一个人扛了太久的担子，现
　　在可以分给我一半。

　　晚上逛街时，这个承诺变得更加具体。

　　秦齐鸣坚持要给妈妈买衣服。在商场里，他耐心地陪着一件件试，从面料到款式都仔细挑选，最后选中了一件藏青色的针织开
　　衫和一条米色长裤。

　　“阿姨穿这个颜色显年轻。”他对颜亚楠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妈妈推辞了几次，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当导购把包装好的衣服递过来时，颜亚楠看见妈妈眼里有光闪了闪。

　　给小磊买运动鞋时，秦齐鸣蹲下身，亲自帮他试穿、系鞋带。小男孩乖乖坐着，小声说：“姐夫，你对我姐也会这么好吗？”

　　秦齐鸣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颜亚楠，笑了：“会更好。”

　　颜亚楠别过脸，假装看旁边的橱窗，眼眶却悄悄热了。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手里都提着购物袋。妈妈和小磊走在前面，兴奋地讨论明天要去的景点。颜亚楠和秦齐鸣落后几步，手悄
　　悄牵在一起。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里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颜亚楠往秦齐鸣身边靠了靠。

　　“谢谢你。”她轻声说。

　　秦齐鸣握紧她的手：“谢什么？”

　　“所有。”颜亚楠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睫毛上跳跃，让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显得格外温柔。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厨房，看他切菜时的那个瞬间。那些整齐的藕片、均匀的辣椒、恰到火候的汤，还有此刻手里沉甸甸的购物
　　袋，和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表—

　　这些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没有玫瑰，没有烟花，没有海誓山盟。但恰恰是这些琐碎的、具体的、带着烟火气的好，一
　　点点垒成了她心里最踏实的依靠。

　　原来真心从来不需要宏大的形式证明。它藏在一个人为你系围裙的细节里，藏在他记得你家人喜好的用心里，藏在他笨拙却真
　　诚的承诺里。

　　走到公寓楼下时，妈妈和小磊先进了门。颜亚楠拉住秦齐鸣，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很短暂，像蝴蝶掠过花瓣。分开时，她看见秦齐鸣眼里有惊讶，然后慢慢化成了笑意。

　　“这算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哑。

　　“也是奖励。”颜亚楠脸发热，却还强装镇定，“今天辛苦了，秦大厨。”

　　秦齐鸣低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以后我多做几顿饭，是不是奖励更多？”

　　“看你表现。”颜亚楠转身往楼里走，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里映出她微红的脸和明亮的眼睛。她忽然想，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它不会解决所有问题，不会消除所有
　　差异，但它会给你勇气，让你相信，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鸿沟，也许可以两个人一起，慢慢填平。

　　而此刻，填平鸿沟的第一步，是一顿用心的晚饭，是一次认真的陪伴，是一个在夜色里轻轻落下的吻。

　　足够了。

　　电梯门打开时，颜亚楠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而明亮。

　　屋里传来妈妈和小磊的笑声，还有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热闹声响。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但因为有了那个人，平凡里开出了不平
　　凡的花。

　　她想，这就是幸福最朴素的模样——有人为你洗手作羹汤，有人记得爱你所爱，有人愿意把你生命里的重量，也扛到自己肩
　　上。

　　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接住这份心意，然后回赠以同样的真诚。

　　夜还很长，日子也是。

　　但有了这份心意，再长的路，都能走得踏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