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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

  •   “想爸爸吗?”
      “……”奶团子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半天,才勉勉强强地伸出手:“抱。”男人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举高高喽!”
      奶团子转过头,羞恼地躲避男人久别重逢后喜悦的亲吻,正当他别扭之际,父亲温暖的怀抱消失了,他径直滑坠进无尽的深渊中。
      他竭力想抓住什么,全身大汗淋漓,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挣动也惊醒了睡在外侧的临时监护人。尤利安点上灯,用玻璃罩罩住摇曳的烛焰,低头看着马提亚斯。
      驱走黑暗和梦靥的暖光映在令人安心的胸膛上,海水蓝的眼眸和睡袍的颜色相得益彰:“做噩梦了吗?” 他摇摇头,像一只怕得耳朵飞起来还强装坚强的小猫咪,努力克制住稚嫩发抖的声音:“没事的,尤利安叔叔,我只是醒了。”
      对方没有戳破他的伪装,只是重新躺下来:“我在。”他一点点拱到他怀中,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无声地蹭了蹭,把自己蜷在他的臂弯和被子之间。
      赫尔曼鬼鬼祟祟地溜进来:“你好,我想加入你们。”“一定吗?”尤利安眉头微微一皱。“嗯嗯。”
      “…别碰我的腰。”尤利安强忍住把他丢下床的冲动。“啧,都是兄弟,抱一下怎么了?”他灵魂质问:“你嫌弃我了?”“…肩给你揽。”
      “我说了别碰我的腰!”

      “长官,你的背上着火了!”列昂尼得迅速往雪地里一滚,压灭身上的火焰。厚实的大衣仅仅表面一层被烧焦。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伊万惊叹道:“而且他们用的还是从我们这儿缴获的波波沙!”他怀疑对面是装甲师中的精英,之前从无败绩,所以进军如此神速,缴获了大量苏军的机械装备。不错,前半夜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了后半夜,那支队伍就再次恢复了可怕的秩序井然,甚至一转攻势,趁着夜色的掩映向苏军发起了几次冲锋,在基本的衣物供给不上的情况下,这样的锐气令人称奇,双方来回拉锯争夺阵地。
      月亮从浓重的乌云间隐约探出头,一两缕寒冷的月光照在雪原上,火箭炮在天上呼啸,齐腰深的积雪被炸开,翻出松软的雪下坚硬的冻土。
      “我们还要和他们僵持吗?” 有人沉不住气叫到:“我们连他们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谁知道天亮后谁胜谁负呢?” “不过是困兽之斗,德军已经开始全线溃败,不会有人提供支援,”列昂尼得厉声质问:“你还想退到哪去?我们的背后就是莫斯科。”
      “给我顶住。我不允许德国人在我们的堡垒上喊‘Hi,Hitler’, 终有一天,苏联的红旗将插在柏林的国会大厦上。”
      刚刚在近身肉搏中用一把铁锹接连铲断了两个人脖子的少校无所畏惧地站在高处,没人比他清楚,费因茨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想直插红色心脏。
      棋逢对手,他们了解彼此——双方都是无可救药的偏执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胜利不惜一切,拿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去填。他们不在乎尸体的数量,不在乎足下血流成河的白骨塔,不在乎一步之遥的死亡。
      钢铁也无法碾碎他们的意志。他们就是钢铁,生来属于纷飞的战火和硝烟弥漫的战场。他们都愿以血祭明天,深信国祚会万年绵长。只有疯子才敢对抗疯子。郊外的冰天雪地成了坟场。
      “你中弹了吗?”隔着弹片跳动的叮当声,还有一片爆音和杂音,舒伦堡急切地问:“我看不清。”“没有,”费因茨面不改色地撒谎:“轮替下来的人火力掩护,其余接上。”
      “不用管我。”他右胸的位置炸开了一片血花,鲜血止不住地淌下,喉咙腥甜,呼吸紊乱急促,只是刚刚冲锋完,才未被人察觉出异样。
      肺,他不在意地想,没被打穿,他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在视野清晰的人数对比下,反包抄的迷惑技俩也无济于事,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我把太多我的人送上了绝路,费因茨把信放到了左胸,防止被血浸染。我也该还他们一条生路。尤其是舒伦堡。
      “舒伦堡,”他呼喊他。声音随即放得很轻,担心引发骚乱,转瞬在空中凝结的白雾袅袅扩散:“现在分批次撤退,你先走。”“嘿,我不能丢下你,”舒伦堡抗议道:“我们可是亲家。”“不过顺序问题,”费因茨很想将信给他,但为了让对方相信他的说辞,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趁敌人没绕后,大家都有机会。”
      凛冬统治的雪原上,他的蓝眸在燃烧:“我们已经创造了奇迹。你不想见女儿吗?”“好吧,”舒伦堡犹豫片刻答应了:“你是传奇,舒莱曼,传奇是不会死的。”
      上一拨人撤回来了,因为激烈的奔袭闪躲,反而无人冻伤。他继续指挥,呼吸越来越困难,铁锈的味道越来越浓。雪花飘落在漆黑浓长的睫毛上,和咳出的血珠混杂,结成雾淞,视野一片血色深深。忽然,他听到一阵阵欢笑,环绕着流光溢彩的竖琴,像一瓶弥漫着玫瑰香气的阳光。
      那是赫尔曼的笑声。费因茨也笑了,他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别乱吃东西,会肚子疼的。”
      对面的火力逐渐弱了下去,黎明时分,苏军终于攻占了德军的阵地。枯萎的草木散发出血,腥气,列昂尼得绕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向阵地中央的人影走去。
      寒风经久不息,冰原料峭无垠。他的对手半跪在重被冻硬的焦土上,轮廓被雪光模糊,鲜血浸透了地面新结的一层寒霜,手中红白黑三色交织的旗帜猎猎飘扬。
      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宁折不弯的信仰。而他的怀里,是一封还未来得及写完,也未来得及寄出的信。
      “亲爱的尤利安,亲爱的赫尔曼:
      圣诞快乐。原谅我的失约,我能感觉出,慕尼黑的春天快到了。请为我骄傲,我们缘分未尽…”
      少校一时无言。一只鸽子落在不远处的一溜雪线上。它的羽毛白得耀眼,嘴壳鲜红,安静地蹲在那里,像在孵化这片大地。
      他探身把信还回去,听见一声凄厉的猫叫。一道黑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恶狠狠地在他的手上抓了一下。
      “要止血吗,长官?”“不用。”他回答,眯眼眺望东方的地平线,此刻,太阳升起来了,红日和帽檐上的那颗红星交相辉映,烈烈的朝晖布散在他俊逸的脸上。

      “这是什么?”瓦连京猛地丢开手中的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泼溅在地上:“我们不可能有这么大块的好肉吃,你弄来的究竟是什么?”“别问了,瓦连京,”闷头喝汤的安德烈抬起头,他的眼尾发红,头一次低声下气地恳求:“我求你别问了。”
      他一边哭一边直接用手把肉扒拉到嘴里,囫囵吞了下去:“我没有办法,我太饿了。别揭发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瓦连京用手指着他,又恨又怜,气得直哆嗦。他把衣服往身上一裹,扶着墙走出门,天上的重炮从城市的低空投下鲨鱼的暗影,机尾几乎拂到屋脊和烟囱,大街小巷响彻耶利哥号角:“今天的补给呢?” “没有找到昨天库兹涅佐夫领头的车队,湖岸的马夫今早在湖面上发现了破裂的冰洞。它的冰层一直不够厚,但我们没法开辟更北的补给线了。”
      “行驶的时不是都要求开着车门方便司机跳车吗?”“那是湖心的位置,水太冷了。他们尽力了。”没有下文了。这就是悲剧的尾声。那些冒着风雪为人们运送物资,闯破封锁的英雄,在九百多天的围城时期中一个平凡的早晨,永远葬身在了冰冷黑暗的湖底。
      “您怎么还在这儿?”瓦连京试图直起腰:“我们为您争取到了转移名额!”“不,”米兰娜骨瘦如柴,却对他恬静地微笑,她背后,几架着火的铁十字鹰正在疾速坠落:“我要照顾伤员,还要修筑防御工事。请您别生我的气。”
      “老师,”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时,塔妮娅在门口抱住她:“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哥哥死了,奶奶死了,叔叔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下塔妮娅了。”“好孩子,别怕,”她牵起孩子的小手,温声道:“到老师家来。”
      “瓦洛佳:
      我的爱人,你向我证明了一千次你对我的爱,此时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对你是一次爱啊。恐怕我永无亲口告诉你的机会了。如果上苍垂悯,如果你能看见我的日记,记住,我爱你。
      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在我人生的所有其他时刻,我都没有这么幸福,这么笃定。不要灰心,亲爱的达瓦里氏,请你向着更美好的明天。
      194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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