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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雪原 ...

  •   “把我的枫糖小蛋糕还给我!”海德尔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追上去讨要,要知道幼儿园的点心印有家里没有的万字符呢!
      劫掠者是一个幼儿园中班的孩子。施罗德三岁半了,比海德尔高出整整一头,粗鲁地推搡了他一下:“小心我把你打得哭鼻子。”
      “放下。”埋首给薇诺娜读绘本的马提亚斯攸地抬起头,声音稚嫩,却透出森冷的寒:“如果你碰他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绕起一缕乌黑的发丝,漂亮的杏核眼令人毛骨悚然:“我就像开核桃一样,把你的头砸烂。”
      施罗德哭唧唧地跑了。
      海德尔颠颠地跑过来,自豪地插着腰说:“老大,咱俩真厉害,把他吓跑了。”“……”他掏出自己画了一下午的画,难掩期待地问:“怎么样?”
      “很糟吗?”他磨了一下小虎牙,亮了一下粉色的小锤子:“你笑什么?”“我…我…”海德尔偷偷掐自己:“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只能重画了,”奶团子低头盯着脚尖:“我本来想请尤利安叔叔帮我把这幅肖像画寄给爸爸的,我还没送他生日礼物。”
      “亲爱的尤利安,亲爱的赫尔曼:
      中集团军的推进情况不容乐观,莫扎伊斯克一线布置了反坦克枪,反坦克炮,反坦克雷,反坦克堡…这是他们第一条专门防坦克的防线,给我们带来了重大损失。不过,台风计划顺利开展,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作为前锋,我们距离莫斯科只有四十公里,我从望远镜里看见了克里姆林宫!我相信我依然能赴我们的圣诞之约,如果不能,我的下一封信将于平安夜前后抵达。请你们代我向马提亚斯解释,我亲吻他,这枚勋章是给他的礼物。
      你们的,
      费因茨。”
      出乎尤利安预料,曼施坦因引以为傲的装甲劲旅竟失去了闪击优势,反过来被当作伏击对象。他们本该并肩作战,但伤势不允许他今年重返战场。
      他走进教室,眼巴巴看着教室门的小团子失望地垂下眼,跳下小板凳,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尤利安将他举到肩上:“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尤利安叔叔,”马提亚斯难为情地承认:“我想爸爸了。”他小声问:“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快了,”尤利安把那枚精美的橡树叶勋章交给他:“他会凯旋的。”

      “好啊,”舒伦堡打了他一拳:“你被正式晋升为中校了。”“职称现在没有一件棉衣有用,”费因茨神色凝重地看着被厚厚的积雪覆压的路面:“连天气都在和我们作对。”“可不是嘛,十分之七的人被冻伤,”舒伦堡脸上的喜悦淡了下去:“前天气温骤降至零下八度,铁路运输线没有改好,冬衣和防冻油都运不过来。”德军士气低落,兵锋已衰,再也不是当初那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遭罪的不只我们,长官,”艾伯特插嘴说:“听其他连的人说,列宁格勒每天饿死四千人。”“我们冻得半死,他们饿得半死,”费因茨侧过脸:“这样很公平,不用浪费弹药就能灭绝他们。”“你怀里什么东西在动?”舒伦堡好奇地拉长了脖子。
      “它?”他解开几颗大衣的纽扣,一只喉咙咕噜咕噜念佛的黑猫探出头来:“我两年前就认识它了。那是一个午后,我和爱妻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它喵喵地向我们走来,跳到她的膝盖上…”
      他的脸上是梦幻的神往,沉浸在对往日的遐思里:“她一直很喜欢它。”他以探测地雷和毒气的名义,向上级打了报告,却只把它当宠物带在身边。
      舒伦堡心痒痒地唤了一声:“猫。”
      它舒服地享受着费因茨的刺挠,睥睨地斜了他一眼。怎么了,人?
      舒伦堡咕哝了一句:“这猫看上去好凶啊。”满脸横肉的。他大胆地进献谗言:“听说猫阉了后会比较温顺。”???直视我,崽种。
      “别哈气,”费因茨揉了揉它的肚子:“再发脾气就不给你配小母猫了。”
      他叉开它的后腿,研究它的小铃铛:“不过这么老,应该丧失生育能力了吧。”主人?中登!!!
      “长官,苏联军官他…”刚得知消息的艾伯特急匆匆地报告。“招了?”“不,他逃跑了。”“…什么?”费因茨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对方深受重伤。
      “跑前他磕了十片柏飞丁,我们的摩托师追不上。”
      “等等,不是,什么???”
      真.斯拉夫超人。
      惊奇药品功效的费因茨下意识想拆一片来提提神。
      嗯?他的柏飞丁呢?
      哦,被苏联人偷走了。
      他没审出任何东西,还间接助力对方逃跑。
      他一点都不生气…他一点都不…
      两天没合眼的费因茨一时怒火攻心。
      “不好了!”舒伦堡大惊失色:“快传军医,他晕倒了!”

      米兰娜慢腾腾地走在路上,她饿得头晕眼花,一步步蹭着往前走,尽量减少体力消耗。面包的克数再次减少,一人只有一百二十五克了,而且手中的那堆东西简直不能称作一摊面包,而是往下淌水的烂泥。
      “夫人,我送您回去。”远远靠在营房下休息库兹涅佐夫看见她,艰难地把枪支当作拐杖拄着走到她身边:“最近总有一帮子混蛋拦路抢劫,屡禁不止。”“谢谢您。”米兰娜虚弱地笑了笑:“安德烈和瓦连京还好吧?”“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囗粮是最充裕的。更别提他们是两个棒小伙,那俩孩子今天值勤去了,”库兹涅佐夫悄悄塞给她一袋面粉:“保重,夫人。”
      米兰娜同他道了别,用钥匙打开家门。老乌尔里希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米兰娜先用清水帮他润了润嘴唇,他没有了行走的力气,双腿只是包着皮的两根骨头。
      幸好,幸好爸爸没有染上坏血病。米兰娜的心先是揪了起来,又暗自松了口气。见他还没醒,她把面包放到他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自己走进房间。
      “瓦洛佳:
      我每天都想象自己是给你写信而不仅仅是记日记,不然我会发疯的。有时我埋怨你不在我的身边保护我,让我独自应对这没有尽头的苦难。是的,我身处人间炼狱。供水供暖都已经停止。可我一想到你处在多么大的危险中,我却只顾自怜自伤不为你祈祷,我就羞愧极了。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拉多加湖结冰了,船上运输不得不终止,但冰层没厚到供汽车通行的地步,我们唯一的外援被切断。我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撑下去。
      1941.11.20”
      她放下笔,从书桌前起身,看见倒在大楼外的难民。他们很早逃进城,被安排在学校和广场。但这些地方没有炉子,他们被活活冻死在了严冬中。
      即便是冻死,他们依然是人。米兰娜想,覆盖着严霜的面孔仍然是人的面貌。但是饿死…
      没有比饥饿更屈辱的了。饥饿会逐渐蛀空你的身体,侵蚀你的道德。饿死的人头发掉了,牙齿掉了,脸色青黑,如同一具木乃伊。
      更可怕的,是像爸爸一样,饿得起不了身。如果没人帮忙领取食物,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什么时候开始,活着成了奢望?
      她心跳得厉害,拉上窗帘就直奔客厅。
      还没迈出两步她的腿就颤得不成样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蹲下身,手摸着家具向前走,视野终于再次清晰。
      “爸爸,您醒了!”她高兴极了:“您想吃什么?我还煮了汤呢!”她依偎在他的手臂旁:“您没想到我也会做饭吧?”其实是她用他之前的皮带,加上一小勺猪油,与盐,胡椒粉煮在一起的混合物。
      “米兰娜!”老乌尔里希突然大喊了一声,那是灵魂深处迸发的悲鸣,压过了□□的衰弱。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是塔妮娅。“亲爱的,你怎么能抽烟呢?”小姑娘羞赧地低下头:“老师,是叔叔教我的,他说学会这个就不容易饿了。”她从篮子里取出几大方土块,认真地交到她手里:“妈妈让我拿给你的,这是粮仓地上的土块,几十吨糖被炸溶在了地里。好多人不知道呢。”
      “爸爸,吃饭了。”她温柔地扶他起身:“张嘴,我喂您。”“不要浪费粮食,米兰娜,爸爸快死了。”
      “活下去,你是我的唯一。”

      “您的孩子?”少校诧异地问:“他们全参军去了吗?”“他们没到服役的年龄,”老人摇摇头,指着树下道:“就在这里,因为不肯给德军找拖拉机牵引大炮,一位中校下令将他们活埋。”
      “那个人,我恨他入骨,”老人顿了一下说:“他很英俊,像撒旦那样英俊。他有一双钢铁蓝的眼睛。”听了老人的描述,列昂尼得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去。他一跃上车,动作潇洒漂亮,只抬腿有些微地不自然。
      “告诉我他们往哪边去了,”他做了个手势,下达了振奋人心的指令:“反攻开始了。”
      “费因茨,”舒伦堡抖抖索索地挨近他:“我好冷。”费因茨的手被冻得僵硬麻木,从大衣里抽了三沓报纸给他。他们身上的冬衣原本属于村民。“先救没出声的,”纵然被逼到绝境,他依然有条不紊吩咐军医:“叫得越惨伤得越轻。”
      他们太突前了。这支王牌之师,此时距莫斯科只有八公里,成了最先一批被反攻清算的队伍。
      “我们的通讯被切断,”他环视着一遭黑暗中的队伍:“需要有人去联络。”
      全场寂静。只有炮火在天上和弹坑外奏响的轰鸣。所有人再清楚不过,在禁止撤退的严令下,这是唯一生的机会。
      “你。”费因茨没有解释。被点中的艾伯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向远离火光的后方跑去。
      K18和喀秋莎的齐鸣震耳欲聋,战壕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对面的坦克永远打不完,直接从拖拉机工厂源源不断开出。父亲死了有儿子顶上,哥哥死了有弟弟接替,丈夫死了有妻子扛枪…一场伟大的卫国战争,没有平民,全民皆兵。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阵地上的红色苏维埃旗帜高高飘扬,无人轻言投降。
      还有几十万从远东调回,枕戈待旦的精锐。
      费因茨温柔地吻上银质十字架,鸦翼般漆黑的睫毛垂下,在那个短暂朦胧的梦境中,他的爱妻嫣然一笑,赦免了他。芙罗拉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别怕,前方不过是死神,”他睁开眼,用雪擦了一把俊美凌厉的脸,清醒而镇定:“我先上,然后是你们。”
      中校用力掷下手套,同时拔出了枪:“神圣德国万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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