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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恨我吗 ...

  •   言其本来以为南驰这个制片人就是挂个头衔,完全是为了回来找林樾舟寻的由头,结果对方干起活居然颇为专业,协调人员,组织筹划,沟通各方,把控进度和节点,坐着轮椅也毫不妨碍他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林樾舟对此倒是毫不意外。南驰决定要做的事,他总是能完成得很好。

      微信还是加上了,南驰晚上偷摸解锁他手机加的,等林樾舟反应过来已经躺在联系人里面,毫不回避地给他点赞,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南驰将头发剪短,染回黑色,细碎的刘海乖顺铺在额前。忙起来时不再费心打扮,只穿最简单的服饰,素净清秀,乌亮的眼睛清清透透,看起来比林樾舟还要小上两岁,可目光定如山岳,信手掌控全场局势。

      伤好得很快,南驰打完点滴没两天就丢了轮椅到处跑,一月之后落了痂,他嫌难看,并且懒得跟不知情的人解释,从上到下给自己裹了个造型,有人问就说在耍酷。

      景珩的团队里有个年纪很小的孩子,负责帮忙搬搬道具之类的,看模样只有十四五岁,阿拉伯小孩儿长相,有一双深邃漂亮的棕色眼瞳,说英文,很黏南驰,相比起团队工作人员更像南驰的小跟班。

      摄制组跟了两个月,拍林樾舟的饮食、训练、杂志广告、比赛,大体素材收得差不多,剩下细节等后续双方协调过再补。

      采访是景珩做的。内容一早沟通过,配合林樾舟的训练时间录了三天,取景选了海边。他们都喜欢开阔的景致,况且极限运动本就是自由的呐喊。

      采访录到尾声,南驰忙其他的协调工作,不在现场。景珩跟摄像组对过内容,确认没有问题,宣布收工,向一众工作人员致谢,约好晚上请吃饭。

      一群人将现场收拾妥当,三三两两撤退,林樾舟打个招呼也准备走了,景珩递了个眼色给他,他不解,但还是配合,告知自家工作人员先走,重新坐了回来。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现场随着众人的离开很快安静下来,不多时便只剩他们两个。林樾舟有些不自在。他知道景珩因为南驰的关系对他有些意见,但平日两人交流都是在聊工作,对方的职业素养相当优秀,从不因个人原因影响工作推进,彼此也就相安无事,此时却明显是因为私人原因留他,他有些拿不准对方的心思。但出于礼貌,林樾舟还是先开了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景珩没接话。她看着不远处的轮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双方都不做声,只有风从海上一路吹过来,拂乱女子的碎发。她并不理会,垂下眼睛凝视手中的瓷杯,冰还没有化干净,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驰崽在巴勒莫开了家咖啡店。”

      这是林樾舟第一次听到南驰被如此称呼。他的朋友们多叫他Unicorn,比之年长的叫他小南。童稚的幼年昵称昭示着某种深刻的联结,赋予女子的存在与话语更为深厚的分量。

      “他是我们里面最小的小孩儿,生得漂亮,性格更是讨喜,上下几辈都偏爱他,从小只要不触及边界的事他想做都让他做了。

      “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景珩不知想起什么,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起点不一样。他喜欢什么,能让最厉害的老师教,配置最好的装备,用最适宜的场地。聪明、肢体灵巧、肯下功夫、无后顾之忧,外加顶级的资源,再学不会就有点没道理了。

      “就像开咖啡店,他想做,就能找国际赛冠军镇店指导,占据最优的地段,从供货商手里拿最上乘的原材料。

      “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敢玩。有一次去阿拉斯加滑野雪,几个小孩儿爱现,三个人升了五台无人机录,过程中遇到雪崩,好几个瞬间眼看就要被卷进去,完了还乐滋滋发网上,家里人见了被吓得够呛。

      “他想过纵情尽兴的人生,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可家里人并不愿意。

      “我们家里小孩儿放养的多,但并不意味着长辈们就能接受他时刻冒生命危险,也怕他年少轻狂未来后悔。几方沟通过,没能达成一致,家里断了他的卡。”

      富足惯养贪念,因为什么都可以得到,所以什么都想要,处在诸多限制之下,欲望必须有取舍的时候,更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吧。

      景珩终于转过脸来正视林樾舟,她目光并无复杂情绪,像安宁的湖水,一句话说得十分平静:“他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你的。”

      初见时金色的长发,蔚蓝的海,星月辉映的夜色,壮美的日出。以及比一切景致更夺目的瑰丽青年人。

      林樾舟没有说话。他不问对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

      “没跟家里闹掰,相处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手头能用的钱少了很多。他那时玩的很多项目都不挣钱,还得拿钱来堆,当然难以维持周转。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把‘自由之星’给了你。”

      她静静注视林樾舟脖子上闪着银光的细链,蓝宝石坠在尾端,隐没在衣领之下。

      那是南驰的太姥姥给他的成年礼物,祝愿他自由无羁,一生顺遂如意。

      南驰将之转赠,希望成全另一人的自由人生,可对方显然从他这里获得了别的东西,使得整整十年过去,早该被变卖的宝石依然戴在他脖子上,与此同时,他也一步一步走上了理想的道路。

      林樾舟不会被困住,南驰也不会。

      他去酒吧玩,跟人老板聊了一晚上第二天留下来学调酒,不到一年考了证还就近在意大利参加了WCC比赛,其间还能抽出空去玩跳伞和滑翔,通过酒吧跟人聊天结识了不少朋友,兴致来了请人喝酒常有的事,荷包紧巴巴也不妨碍大少爷潇洒。

      后来酒吧待够了,开始给自己找别的活计,靠着小时候学的木工活给人刨木头去了,认真经营了一段时间账号,做出过油管爆款视频,转背一拍脑门去道观做义工,抄经点香吃斋饭,拍拍视频发发日常,不到四个月就把道观做成网红打卡点,被喜好清净的观主扫地出门。

      “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年,恢复大少爷待遇的契机是他告诉父母谈恋爱了。”景珩看着林樾舟的眼睛,声线温平而有力量,“是冬天,12月初,他妈妈的生日。”

      林樾舟满19岁的冬天,南驰救场当乐队鼓手的冬天,他们刚刚重逢,尚未正式在一起的……冬天。

      林樾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那时他刚与少年憧憬的人重逢,每进一寸都是进一寸的欢喜,来不及思考未来也不敢奢想未来。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和南驰的关系如浮萍,端看风往哪儿吹,可是原来在最开始,在他尚且踟蹰迷蒙的开始,南驰给他的就是完整的心念,如果不给他,也不会给其他人。

      这么久以来他偶尔会想,自己当时是凭借着少年人的一股冲劲和运气,才能够得到南驰许诺相伴,但原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要林樾舟往前走,一切怀抱与只此无二的偏爱,只要他要,他都会给。

      原来心意并非流水,而是错位,没能传递给对方的情意滋生犹疑,一杯积沙成塔,最终崩坏成分离。

      他觉得心脏泛起微妙的酸楚,称不上痛,却经久不息。

      景珩摩挲手中白瓷的咖啡杯,不理会林樾舟的脸色,继续说自己的话,声音飘荡在海风里:“但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他不打算告诉你,或者说起码目前不打算告诉你。如果你们当时彻底分开了,我永远不会重提,但他还想和你在一起,那么这件事,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

      关于导致他们分离的最后一根稻草,南驰在克洛巴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克洛巴伊周边地区向来不太平,区域冲突不断,南驰那次是陪朋友去转移当地某个难以为继的孤儿院,同行的朋友还有记者和无国界医生,没人会预料到冲突爆发得如此之快,就差一天,区域封锁,交通被切断,所有人被困。

      那时候问且在能与外介联系,家生弟一时间采取行动,动用特殊力量将人送进克洛巴伊。但等景珩日夜兼程披霜带露终于见到南驰时,他却说不走。

      她少见地沉着脸叫他的全名,南驰从小就怕她这个样子,这一次却毫不回避地直视她的眼睛,笑里面透着无奈,却坚定得不可撼动:“姐姐,我的朋友们,有人要留下来告知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有人的人生信念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拯救更多的人,还有人本就为了这些孩子而来,更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人活于世,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事。至于我——”他低头摸摸抱着他的腿躲在身后的小女孩的头,“——如果离开,我无法原谅自己。”

      景珩不说话,南驰也不再开口,两人沉默地对视,眼神中交战过千言万语,耳边仿佛听得见远处炮火的轰鸣。景珩皱着眉,一字字挤出话来:“南驰,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她看着长大的,总是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的男孩子露出一如往昔的灿烂笑容,弯腰抱起身侧的女孩,冲小家伙做了个鬼脸,逗得女孩咯咯笑起来,于是他也笑:“可是这条小鱼在乎。”
      “如果我要带你走,你反抗不了。”

      “我知道。”青年从容地注视她,语气泰然而恳切,“所以,阿酒,我请求你,请你成全。”
      当年那个追在她身后可爱笑着撒娇叫“姐姐”的小糯米团子,好像真的长大了,有了宽阔的肩膀,她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最后依照南驰的请求,她尽可能多地带走了年纪最小的孩子们,队伍即将重新启程时,她用力拥抱他:“活着来见我。”

      青年回应她的拥抱,拍拍姐姐的肩:“好。”

      他的确活着回来了,可是代价过于惨痛。敌方违反国际公约空袭救助站,两名医生朋友一死一伤,记者朋友受伤无法继续工作,青年临危受命,帮忙进行了几次报道。过程中太多人死伤,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许多本不该死去的人因为医疗条件跟不上而一点点失去生命,他眼睁睁看着朋友在自己身边停止呼吸。

      世上多的是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

      最终撤离时,幸存的伙伴几乎人人带伤,大半孩子得以保全。景珩在疗养院见到南驰时他刚醒,眼睛上蒙着纱布,不太熟练地用辅助模式操作手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不确定地问:“阿酒?”

      眼睛的伤不严重,养段时间会好的,视力大概率也不会受影响。南驰收拾过,已经不是刚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但人瘦了很多,精神状态跟素日没法比,说话都是轻轻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让人不敢细看,在克洛巴伊时未及处理的手臂骨裂甚至已经长了回去,被遮住的眼睛更是叫人不忍。

      景珩来的路上已经听过他的情况,即使如此,真正见到这样的南驰,依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被剥夺感官,缓了许久才觉出胸口泛上来尖锐的疼。

      南驰,像是从未历经世事的少年郎。

      他张扬、恣意、天真柔善,永远热忱地横冲直撞。他活得像小动物,凭本能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从不考虑牵扯到多么九曲十八弯的人心难测,永远高歌猛进,明丽到扎眼,每每出现连光都要灿烂几分。

      她没有见过南驰如此倦怠安静,不是用上扬的尾音或调皮或撒娇地叫她“阿酒”。

      她那时不赞同南驰联系林樾舟,既然已经无端失联这么久,不如直接失联到底,至少等伤好了或者状态好一些,才有道歉和解释的精力。她斟酌用词,不忍用任何稍为激烈的词汇或语调,南驰安静听她说完,轻轻地说:“那他会担心得更久。”

      他想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林樾舟说了分开后,南驰沉默良久,最终应了“好”。

      他挂了电话,坐在病床上不动也不哭,蒙着纱布的脸上木呆呆地,好似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景珩如临大敌盯了他半晌,觉得肢体都开始发僵的时候,青年将脸转向窗户的方向,像嫌光太亮了,淡淡开口:“阿酒,帮我把窗帘拉上吧,我想睡会儿。”他说完,关机,摸索着把手机放在床头,躺下将被子盖好,侧身不动了。

      有半个月景珩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南驰身边,他除了精力有些不济,其他方面看起来都正常得不得了,对于看不见的状况适应得相当快,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对眼睛的恢复情况也丝毫不急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情绪和身体恢复的速度一样快,没几天能笑能闹,即使看不见也每天被小朋友们环绕争抢,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眼睛痊愈是三个月后,其间朋友们帮忙张罗着给小孩儿们安排了去处,有的被新的家庭收养,有的已经进了学校,伙伴们也陆续回归各自的生活,大家都开始重新出发。

      心理治疗持续了一年,南驰早已重新开始满世界溜达,有一次去南美洲晃荡了几个月晒得跟黑猴子一样回来,咧嘴露着幸存的一口白牙跟景珩说要开咖啡店。景珩对此的理解是野人生活过累了,终于准备暂时回归人类文明。

      “一边学一边着手准备,选址招人谈供应商,定在巴勒莫开店,我想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初次相遇的港口。

      大多数朋友们都觉得南驰已经走出来放下了,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一直留心着他的动态。景珩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太了解南驰是怎样的人,他可能确实已经从战火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但是别的某些东西,还远远没有,或许永远不会放下。

      景珩从包里摸出两张单薄的纸页,淡黄的色泽昭示着时光的痕迹,横七竖八数道不规则的褶皱,好似被人一遍遍揉捏再一遍遍抚平。她将之推到林樾舟面前,收手时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他在克洛巴伊给我的。一封给家人,一封给你。”

      彼时南驰姿态轻松地将之放到她手里,嘴上犹在跑火车:“这辈子总得交代一下后事吧。”

      她将两页纸收好,回敬:“按照标准剧情,应该彻底不辞而别,让他找你,恨你,然后放下你。”

      南驰望向某个方向,仿佛要跨越上万公里将目光投注到某个人身上。过了片刻,他收回视线,弯着眼睛露齿一笑,碎发在微风里快乐地起舞:“我不要他忘记我,我要他爱我。”

      给他的信上只有一句话:My soul is always with you.

      就算生死相离,请你相信我爱你。

      迟到数年的真相终于走到了林樾舟面前,这短短数词的只言片语,终于为山崩垒上最后一篑黄土,将他原本早该承受的苦痛一一偿还,痛得他直不起脊梁。

      那时他耿耿于怀想要知道的真相让南驰付出惨痛代价,时间呼啸而过,当年他无意放出的冷箭带血的箭矢经由数载光阴侵蚀,载着岁月的冷霜破空而回,精准刺穿他心脏,来势不减分毫,要让他一道体验过蚀骨的苦楚。

      他无法想象南驰怎么熬过那些烟尘弥漫的日日夜夜,他以怎样的信念支撑自己护佑一群幼小的孩童,在亲眼目睹好友惨死后如何继续思考和行动,以及,用怎样的心情回答自己那一声“好”。

      你那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哭,伤过的骨头阴雨天是不是还在痛,现在还做噩梦吗,你恨我吗?

      你恨我吧。

      为什么,还能以这样的眼神望向我。

      他无从知晓,也难以询问。

      景珩几乎捏碎瓷杯细巧的握柄。这些年他们从不提及这段经历,回忆过于惨烈,所有人装作不记得,静等时间过去,将一切冲淡,只望着前路一直走。

      没有人会想重新揭开旧日的伤疤。

      除非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景珩耿耿于怀了很多年。南驰无法恨他,那就她来,她不管对方有多少合理的解释与缘由,南驰都不该被如此对待。

      直到真切见到林樾舟。是个比南驰还小得多的孩子,就算看起来再沉稳,撑死也不过二十郎当岁,他们分开时,换作寻常人家的小孩甚至还是念书的年纪。

      景珩深深叹息。

      “我并不是要为他辩解,或者责怪当时你的选择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你们分开是双方的责任,受到创伤的也是两个人。

      “你对一切不知情,这件事的责任在他不在你,非要说的话,妙惠责任更大,毕竟那个时候你才几岁?”

      她将已经变成常温的咖啡重新放回碟子里,不忍再看对面年轻的男子,声音很低,像是走了很久的路,疲惫地说出最后的话语:“我只是想让你理解,他为什么成为这样的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而如果你坚持和他走下去,应该了解和面对些什么。”

      不久前她提及过告知林樾舟发生的事实,那时南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淡声拒绝:“我不要他后悔,也不要他觉得亏欠。”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得到的都是最好的爱。他抬眼注视景珩:“阿酒,你也不要。”

      景珩不置可否:“但你不可能永远不告诉他。”

      南驰收拾的动作一顿,又飞快地恢复忙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就到那时再说。”

      等到他重新喜欢我,接纳我,相信我不会离弃,那时候再说。

      南驰坐在男孩对面,看着他扒拉今天的第三顿晚饭。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古人诚不我欺。

      他觉得自己向来也没克扣过这家伙的饮食,怎么跟着回趟国能吃成这样,还特不爱去餐厅,就要钻犄角旮旯的地儿找吃的。是他平时生活费给少了吗?

      南驰给林樾舟发了信息,对面没回,他寻思今天的拍摄可能还没结束,放下手机看着男孩在几个盘子之间忙活,突然想起什么,边笑一边问:“巴亚,你不喜欢樾舟哥哥吗?”

      男孩子装没听见,腮帮子鼓着一动一动地。南驰眼睛都弯起来:“这会儿还装听不懂中文?”他就是发现这家伙在林樾舟在场时从不说中文,才留神观察了一下,一旦察觉到真是很难感受不到呢。

      巴亚一双筷子用得飞起,还是不理他,于是南驰来了兴致,开始逗小孩儿:“为什么,他不好看吗?说话不中听?看着太凶了?分糖的时候没给你一份?还是说你只是在要面子,其实心里可喜欢人家了?”

      巴亚被年纪是自己两倍的幼稚成年人吵得不胜其烦,偏偏南驰还是那种你越不理他越来劲的脾气,巴亚忍了又忍,青年的眼睛闪得愈发亮,他垂眸戳着自己的餐食,不看南驰,嘴里吐出带口音的中文:“他是那个让你哭的人吗?”

      南驰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自小不爱流泪,也少有经历什么要哭的场面,笑容日常挂在脸上,鲜少露出不快的表情,就算林樾舟和他说分开时也没有掉眼泪。

      撤离克洛巴伊后全员接受心理治疗,南驰几乎是恢复得最快的,不几日就可以帮着照顾小孩们的情绪,拽着护工在疗养院闲不住地跑上跑下。

      巴亚是孩子里面的小头头,性格沉稳人又聪明,语言天赋惊人,南驰对他的关注自然会多些,两人的接触也胜过别的孩子许多。

      他们曾经在患难时彼此支撑,他见过南驰疲于奔命,亲眼目睹他痛失至交,也听闻他与心爱的人分开,再一同在战后PTSD里煎熬,他没见过南驰流泪。

      南驰的咖啡店开起来之后,学校放假巴亚过去打工。某天南驰下午偷溜翘班,快吃晚饭了还不回来,店长姐姐遣他出去找人。他最终在海边偏僻地带见到支着遮阳棚睡觉的南驰,轻声将他唤醒,青年迷蒙地半眯着眼睛,像是因为刚睡醒听不懂他的话,自看着远处即将落进海里的太阳。他安静地看了许久,略长的头发绕在脖子上,某一刻,伸手接住了骤然滚落的眼泪。

      仿佛闸口裂缝,最开始的细微崩裂只是预告,然后便是山洪轰然而下。

      南驰眼泪断线,不顾他在场,无法自控地崩溃嚎啕,如同要将积攒数年的泪水一次性宣泄。直到最后一丝落日余晖也淹没进海里,星星微微透出一点光亮,南驰才控制住颤抖的身体,抹干净脸,起身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说走吧。

      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在无人的海边声嘶力竭地哭泣。回去的路上他看着前方南驰的背影,像是偶然间窥见这个人他所未知的另一面,原来护佑众人的并不是悍勇无畏的天神,而是普通的青年人披上勇敢的铠甲。

      那么你又是为何,为了谁,如此伤心?

      南驰不回答,巴亚却已经从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低头咬了口碗里的丸子:“我讨厌他。”

      小孩儿真护短啊。南驰摸摸鼻子:“行,那你继续讨厌吧。”

      巴亚抬起头看他。这跟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南驰耸肩:“反正是讨厌他又不是讨厌我,没什么关系吧,再说了——”他重又勾起笑来:“大家都讨厌他的话,不就没人跟我抢了吗。”

      巴亚:“……”

      巴亚:“…..我也讨厌你。”

      南驰笑眯眯:“谢谢,我也喜欢巴亚~”

      巴亚:“……”中文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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