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南书》陆拾欢

3、渠州

　　是白天的红衣女子一行人，他们也在此落脚了。
　　“热情相邀，却之不恭”对方热情那女子也不扭捏客气径直走了过去，那个唤作秦文的人立即让出了座，抬手道：“请”，又倒了酒。“多谢”，那女子倒是洒脱，端起碗一饮而尽。
　　“姑娘是从渠州败兴而来的吧”那红衣女子见这姑娘也是爽利磊落的人竟打趣起来。
　　“是啊，白日不听诸位好言相劝，如今吃了亏真是惭愧”，青裙女子放下酒碗，“在下木青禾，浔阳人，过渠州往幽州会友而去，白日多有不敬，还望恕罪”。
　　“姑娘言重了，在下玲珑”那红衣女子笑了笑，“姑娘是浔阳人木氏，可是高祖太傅木承惠木太傅亲族？”
　　也不怪这姑娘相问，凡是人听到浔阳人姓木都得问上一句，因为浔阳木氏是大家之一，曾是朝中显贵。浔阳，大楚西南重城，清江穿州县而过，孕育平原上万亩良田，粮丰财足，大楚国库之倚仗，又人杰地灵，出了不少能人才士。
　　木氏、顾氏就是浔阳两大姓氏，浔阳鼎盛时曾出了两个显赫的大家族就姓木和顾。木氏出文臣，大楚开国以来的帝师十有八九就是出自浔阳木家，而顾氏出大将，前定西大将军顾定芳就是这一个顾家。
　　木青禾出生于浔阳，如今已年十七，虽然她姓木却和浔阳这个大家族木家没有任何亲族关系。她的父母是浔阳城外松云县的农户，她出生那年夏天清江漫堤田间收成减半，她的父亲为了贴补家里忙完农事便在城里的却南书院谋了一份挑水打扫的活。木青禾会跑了之后她父亲便会带着她，父亲做事她便在一旁玩，有时候她能坐在屋外听学堂院士讲课，这辈子认识的字大概都是那时候学会的。木青禾四五岁的时候家里收成日渐好了起来，哪怕她出身农家日子过得却轻松，有时农忙时节还能有钱请短工，但是因为父亲在书院的杂活轻松又能让木青禾蹭上课学上几个字，所以每年种下庄稼后她的父亲就会带着她去书院打杂。
　　然而四年前，浔阳清明时下了百年难遇的暴雨，后来清江决堤，将浔阳西三县全部淹没，主城城中积水至半人高，大数房屋尽毁，死伤百姓上万。松云县就在清江边上，是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几乎全县土地被淹，所有百姓身死，木青禾父母便在其中。
　　好巧不巧，那时书院中的石兰昭院士留她在书院和他的学生一起读书，算是收了木青禾做他半个学生，这于木青禾和她父母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当下就答应了，于是父亲一人回乡下忙农事，而她留在了书院读书。
　　然而没过几天天灾来临亲人罹难，幼儿独存，当时平常不过的一个决定如今看来却说得上一句命运造化。后来却南书院也因此没落，木青禾自此无可去之处，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出走江湖，余生之愿也不过是做个潇洒自在的浪人，如今已过了四个春秋。
　　这四年里她往南去越国，后又往西经夜郎入西凉，前几日清明从叙州回浔阳祭拜父母。她算好了时日，三月初就回到了浔阳。清明节前后是浔阳春色最好的时候，草长莺飞，花红绿柳，松云县历经被洪水损坏的土地如今恢复大半，村庄人烟袅袅、鸡鸣狗吠，乡野上阡陌纵横间禾苗青青，一派欣欣向荣。木青禾那时看着只觉一切物是人非，唯有西山上小坟堆一切如旧。这里有她父母的衣冠冢，那年发大水时松云县成为一片水域，水退后也未能找到尸骸。父母的衣冠冢除去杂草后还是和自己初立时一样，高不过膝盖的小土堆，若非立着刻字的墓碑，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坟墓。
　　清明时雨纷纷，纸钱香火刚燃起就很快被雨水浇灭了，虽未能极尽哀悼但也是尽了心意。人死前无念死后就无怨，她的父母生前豁达满足，想来也没有什么心结带到黄泉之下，如今自己不过略尽为人子女的孝心罢了。清明过后她就又离开，故而此时出现在了渠州遇上了这叫玲珑的人。
　　木青禾也不恼，直言相告：“浔阳十有二三姓木，另有二三姓顾，旁人见了都要问上一问恐怠慢了贵人，这皆是沾了木太傅和忠武侯的光，可惜啊青禾福浅，非此大家亲族，出身在浔阳松云县的农家，让姑娘失望了”。
　　“是玲珑唐突了，姑娘出身清洁然有光风霁月之姿，果然浔阳人杰地灵，姑娘切莫谦逊”玲珑客气到。
　　“玲珑姑娘斯文有礼，更具出尘风姿。哦，对了，如今边境动乱，渠州戒严想来不是今日突然之举，几位又是如何出得来城的呢”木青禾问，要知道再厉害的江湖人和百姓到了朝廷那里都不值一提。
　　“木姑娘可知渠州慕容家，他家与渠州总兵乃是亲家，而我们与慕容家有些渊源，此次出入顺畅难免脱不了有这层关系的缘故”玲珑放下酒杯慢慢道来。
　　渠州慕容家似乎是一家镖局在当地有些名气，不过非如梁州白马镖局天下闻名。说到慕容家倒是约八九十年前幽州有一个江湖尽知的枪术大家，家主慕容嵩一柄银龙长枪无人能及，与剑仙谷并称“南剑北枪”，可惜幽州慕容家后来销声匿迹。
　　“哦？失敬”木青禾虽然有疑惑也不知道慕容家到底是有多大的威望不过还是客气了一下。
　　“倒是不知木姑娘师承何人，今日见着倒是身手非凡”玲珑白日里看到了她出手，虽只是几招但是身手凌厉招式灵活没有高手教授断不会有此修为。
　　“玲珑姑娘坦诚相交我也不能有所隐瞒，不过说来惭愧，我哪有什么身手能入姑娘的眼，就是几年前往林州路上遇到一位老者，他见我一个弱女子便教几招剑招防身，而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木青禾说。
　　“萍水相逢却教授如此高深的防身之术想来也是一位善德的世外高人”玲珑说。
　　两人也是爽快之人相谈甚欢，忽而外边袭来好大一阵风，将店内门窗全吹开了，大堂外黄沙漫天，连屋内也落了不少，饭菜上的沙粒清晰可见。这饭是吃不成了。主人和店内小厮匆匆关上门窗，店主人连连称歉：“对不住各位客官，各位的酒菜这就给换新的，请各位多担待。”一面挥手让小厮去后厨做新的，一面赔笑到：“这渠州就是这鬼天气，今年也不知怎的到如今也没下场像样的雨，这渠州城呀快被黄沙给掩了”。
　　许是见惯了这场面，店家手脚倒也麻利，很快重新又上了酒菜，店内又安静了，可这安静没能维持多时。
　　“店家，这牛肉没卤够时辰”一个人大声道，然后只听得哐当一声刺耳的在大堂内想起，木青禾望去见正是先前店里小厮说退房那老人，那人抬手将放卤牛肉的盘子打碎在地，一个店小二上去说道：“客官，我们哪敢欺客，这牛肉可是够了时辰才端上来的”。“是吗？”那人眼神突然凌厉，抬手揪住了店小二的衣领拉至面前，拿起一根筷子作拿刀状劈在那牛肉上瞬间就牛肉劈成了两半，牛肉最里刚刚熟透却没有到软而不老的最宜口感。不过此举可见此人内力之深不可估测，木青禾几人离得近看得清皆被惊了来。
　　“你看看这肉内里刚刚熟的，这牛肉要嫩而不生软而不烂，就这你敢说卤够了时辰？你先拿这样的牛肉欺客又拿胡话蒙我，我该如何你？”那人语气狠厉抬起一掌便店小二打出几丈远，店小二踉跄了几步正好到秦文身旁被秦文扶住。
　　“店家情急之中未到时辰就端了上来也是情理之中，这位侠士何必咄咄逼人呢”秦文将人扶至一旁。“多管闲事”那人怒到，拿起那一根筷子向这边掷来，玲珑眼疾手快接住了筷子，暗暗却皱起了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人的武功，这一筷子下了八成的力没防住手就被震得抽了几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玲珑将筷子掷了回去，被那人接住。秦文见状怒不可遏，飞身上去一掌向那人攻去，那人动也不动扬起一掌将秦文就将击退回原处，咳了好大一会儿才稍稍缓了缓，而那老者动作轻松得就像是挥挥灰尘，丝毫未伤。木青禾先前见秦文出手武功不低，却不想这老者武功更是深不可测。玲珑先一步起身扶住了秦文，一脚将眼前的凳子踢向那人，也被那人一掌劈碎，木屑四处飞散，店内的人慌忙躲到角落去。玲珑一手抄起桌边的剑又攻了上去，几个来回间隐隐有不敌那人之势。
　　木青禾细看了一会儿，玲珑的剑法明显不如她的射箭之术，不过是自幼就练武的，虽落了下风但内力扎实未见疲倦。
　　“大小姐”秦文叫了一声，顺了顺气就要上去帮忙，剩下玲珑的几个随从也跟着起来，木青禾伸手拦下了，先前那掌秦文伤得不轻，于是自己拿起长萧作剑迎了上去，那老者发觉了很快以手中筷子为剑挑开了木青禾的长萧，后退一步，那老者轻哼一声，说道：“没想到多管闲事的是两姑娘，功夫也还不错”，说话间以筷为剑攻了过来，玲珑和木青禾接了几招不过很快就落了下风，玲珑武功虽不弱但她的招式明显不是江湖人一个路子，而木青禾内力虚浮头次对上如此高手根本伤不了对方分毫，且眼前的这人身手是在诡异，二人每一招尽量自保也是有些吃力。
　　木青禾接了几招后发现那人剑法不敢说精湛却有几分功力，虽也不见得是天下剑术高手中前例的，可内功心法实在是深厚，而且这人善于将内力与剑法糅合，让人很难近身。
　　是为法有章可循便有破绽可寻，此人虽然武功高深，内力繁杂不可寻其踪迹，可剑法却是有章法。十几招下来，木青禾堪堪接招间已知晓了那人的剑法一二，只等他再出招便能攻其弱处乱了他的阵脚。果然那老者下一招便如自己预测般攻来，于是木青禾以退为进，果不其然那人以筷为剑向自己左肩而来，木青禾顺势以手作掌隔开，但是那人功力深厚手被震得发麻，而且隐隐有刺痛顺着筋脉往全身而去，见那人轻笑一声又拿筷子刺了过来，木青禾来不及多想右手一掌拍向长萧，长萧被震得弹到半空，忽而见一柄长剑从萧中掉出，被木青禾伸手接住，迎了上去劈开木筷，然后绕过他的攻击反手一划，剑身锋利划破那人右臂，可那人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掌拍来，木青禾以剑隔挡却被震开。
　　玲珑退到一旁看二人交手，方才那剑她看得真切，剑身轻盈，剑刃清寒，如月光照在白雪之上，那剑威力也不小，那老者手中的筷子向木青禾攻来时，与木青禾的剑两相碰击，那筷子瞬间被劈成两半，细看了看那筷子是从中间劈开的，切面完整平滑，可见剑之锋利，玲珑心中暗叹这剑非比一般，而她此时也才真正见识了木青禾的武功。玲珑发现木青禾交手间身形轻飘看来习武时间不长内力不深，但是剑法却奇绝，身形灵活，那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而且悟性极高，那人的招式出了一次再出第二次就会被她化解，看来木青禾之前所言不虚，但是如此下去木青禾一定耗尽精力。
　　突然那老人却撤出了交手范围，退到窗前看了看掉落一旁的筷子，盯着木青禾手中的剑惊道：“雪青剑！没想到江湖中绝迹已久的雪青剑到了你的手里，看来你也并非寻常之流”。店内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惊，齐齐望了过来。雪青剑乃当世十大名剑之一，剑光如月色照于白雪之上清寒凛冽而得名，因剑身轻巧玲珑又称为美人剑，虽在名剑中只排上了末位但是其威力也是不可小视。雪青剑最后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是在三十几年前的凉州，当时塞外剑术高手忽图汗与中原西北独孤派独孤成于凉州一决高下，独孤氏用的便是此剑，此后雪青剑便没了消息。
　　那老者然后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外面的天已然全黑，“要是平日我定要领教这天下名剑的威名，可惜我今日没功夫陪你们玩了”，往后一跃到窗台上看着木青禾说道：“小姑娘，你剑法不错要真只比剑法我还不一定有胜算，可惜我不是练剑的，是练毒的，这筷子早已被我下化血草之毒”，用手指了指木青禾和玲珑二人，“你，你，皆碰过这筷子，也就中了这毒，你们看看你们的血脉是不是变黑了”，二人闻言伸出手一看原本是青色的筋脉已然渐渐变黑，“不过你们不会很快就死也不会很难受，但是七天后一定化为一滩血水，哈哈哈，娃娃，我得走了”说完便翻窗离开了，秦文等人愣了一下便翻窗追去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