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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又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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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零年十二月五日。
桐城突然反常的飘起了雪,不少夜半游荡的人为这一场十年难得的小雪驻足。
医院同样共享了雪景。
因为在不南不北的地带,凌晨五点,浅浅的太阳光照亮病房的时候,能看到窗外飘着的丝丝白雪,凝不出完美的冰花形状,像细雨一样。
燕寻安坐起身,透明窗户已经糊是了一层白布。他使了些劲,拉开了个窗缝,寒气带着冰花从缝隙挤进来,形成一条半透明的白带,伸出手,一触即化。
好久,没见过雪了。
真是好运气。
莹白月光撒在燕寻安的脸上,空洞的惊心眉眼下,唇边擒着浅淡的笑意。
**
第二天一早燕寻安瞒着赵薇岚打了个电话。
“嗯,早上八点。记得帮我办出院手续。还有,别告诉我妈……嗯,多谢,王叔。”
燕寻安从护士那里问出了燕母每天来的时间,年轻的小护士没有多想,只当是燕寻安一个人寂寞了,还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天。到了查房时间才走。
大概九点,他八点走,可以避开。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还是应了下来。
王叔算是燕寻安的专职司机,这些年过去,在他这里,燕寻安的话比其他燕家人的话管用。
原来的手机后来被捞起了,但是已经注水,今天送来了个新手机。卡也不能用了,现在的手机里是导出的数据,燕寻安凭着记忆删了一些人,大多都是这半年间交的狐朋狗友。
又翻看热搜,没有关于他落水的,和上辈子一样,被压下了。
燕寻安靠着床背。
闭上眼睛冥想。
这半年间,是控制力最弱的时期。
那个人多是在他精神不佳时短暂行动,弱化他的感知力,燕寻安几乎是毫无所查。
终于警惕起来时,已经转到了美术专业。
想起那些画笔,眼前又好像被涂了一层厚重的灰底。
燕寻安咬住下唇。
变化的节点就是这次落水,距离他发现到出现意外不过两天。
他为什么会在那么冷的天去湖边散心,很难说没有关系。
来的真是巧,足足昏迷三个月,那个人想不掌管他的身体的控制权都难。要不是燕寻安及时反抗,怕是世上再无他。
但,这样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清醒地感受绝望。
想到上辈子的经历。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家人,那些祸患也没有消除,他不得不谨慎。
毕竟,谁知道,重来一次是不是命运捉弄,看他滑稽地再演一场大戏呢。
这边车已经开到了半路,燕母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燕寻安按下接通键,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赵薇岚的语气没什么问题,就是问他去哪了,但像强压怒气。
毕竟一大早就看见空荡荡的病房刺激不小。
燕寻安都如实答了。
八点过的早晨正是拥挤的时候。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轰鸣,有些吵闹,不时盖住青年淡淡的嗓音。
“妈,您别担心,您,不是看过检查报告了吗?我身体没什么问题。”燕寻安说的不急不徐,声音像玉环相扣一般清润,只剩下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
但赵薇岚一听,火气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但她又舍不得对刚醒的燕寻安发火,憋着火爆脾气。
“这是出院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回家住?”
“……”
燕寻安有些哑口,思量了一会儿,决定了最稳妥的说辞。他压低声音:
“您知道的,我和爸他…”
燕寻安搜罗着记忆,但实在是记不清了,于是恰到好处的停顿。
等红灯的王叔瞄了眼车前镜里映出的青年。
电话那边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来:“……你爸他…算了,不回家就不回吧,我找个人去照顾你。”
“不许拒绝。”
赵女士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燕寻安垂下眸子,明白多说无益,没和她再争,应了。
而后借着这边吵不舒服的理由挂了电话。
江滨路。
这里是燕寻安的私宅,从当年搬出燕宅后就一直住这。虽然这里着实没有什么美好回忆,但不回燕宅,除了江滨这一块,燕寻安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这里现在看来固然冷清,但也比医院好了太多。
“到了。”司机王叔把车停在门口。
燕寻安拢了拢大衣,按下车把,推开门。
燕寻安顺手接过王叔手里的行李箱,拉起箱杆。
“小安。”
燕寻安抬头看他,这个中年男人眼神飘忽,有些局促地开口:“不然还是回夫人那边吧。”
“不了。”燕寻安神色温和。
王叔现在不过四十多的年纪,不细看挑不出几根白发,但就只算这一世,也是燕家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和燕寻安的情谊自不必说。
“王叔您路上小心。”
随后燕寻安打开院门,没有停下的意思。
王叔本打算放弃,但余光瞟见燕寻安苍白脸色,还是没忍住。
“这边空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积了灰,你现在这个身体——”
燕寻安转身安静听着,那双眼眸还是好看的,但里面透出的死气让王叔一惊。
应该是落水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王叔再看,燕寻安对他露出个笑,除了有些恹恹的没什么奇怪的,刚才看见的像错乱了一样。
经此一打岔,王叔也熄了再劝的心思。
“哎,这边也没个人看顾。”
他最后操心了一句。
“没事的王叔,”燕寻安安抚他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您早点回去休息,今天麻烦您了。”
目视王叔上了车,燕寻安才转身进院子。
滚轮滑过石米路,有些突兀,但一会儿,就被汽车启动声盖过。
王叔再最后望了眼,汽车扬长而去。
已经走远的王叔看不到,走着院里的燕寻安在这时突然停住脚,连带着行李箱也止住向前滑的势头。
他又一次转身,不加已伪装的黑眸又透出死气,不过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燕寻安看着私家车远去的方向,风撩起几丝碎发,身形有些单薄的青年开口说了什么话,轻的风一吹就消散了。
多谢你,王叔。
迟来的感谢希望在这一辈子不迟。
**
装修偏复古的小楼没有安上先进的指纹锁,只能用一把黑色钥匙费劲地拧上两圈,才能打开。原先也没这么费劲,空气潮湿使锁孔有些锈涩,主人家不知道要上油,就一直这样了。
原先倒是没什么影响,但现在燕寻安虚的要命,这样总归是个麻烦,他盘算着换个新锁。
推开铁门。
门上木头挂饰积的灰呼的一下扑向四面,燕寻安咳嗽两声,提进行李箱。
轮子卡过门框哐啷一声。
“滴!————”
突兀的长音。
像哪家贪玩的孩子抛掷一颗石子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燕寻安顿在原地。他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心脏有些不舒服,刚刚一瞬间像被人一把揪紧了。
还有,那声是耳鸣了吗?
燕寻安环顾四周,背后扑着风,把大衣推的贴背。敞开的门正对的院子静悄悄的,燕寻安正准备出去查看,窗边却在这时扑过几只麻雀,羽毛勾动树枝传来阵阵摩擦声。
燕寻安收回目光,打算关上门。然而一抬脚,沉闷的一声响,行李箱“嗙”的一下倒在了地上,又带起尘灰。
燕寻安抓着领口,半跪在地上,粗重的喘气,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
为什么会突然心悸?他没有心脏病史。
燕寻安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隐隐现出青筋。
不详的预感在扩散,直到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滴————”
“资料接入中。”
“正在绑定载体燕寻安。”
与此同时,一阵电流穿过燕寻安全身,他闷哼一身,后脑勺抵住了墙。
虽然没了之前的人声,但这电子音燕寻安太熟悉了。像是从灵魂深处发的指令,让人觉得自己身处黑水中央的孤舟,视线所及皆无际。绝望,无力反抗。
载体,一个多么冰冷的词,像是形容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东西。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些东西眼中,可能连一件物品也算不上。陆景山和米年呢?应该是珍贵的娃娃吧。
不知该说是觉得尘埃落定还是命运弄人。
燕寻安仰起头,干脆靠墙滑下。喉结滚动,像濒死的天鹅,还是一只天真的以为终于逃出了猎人的捕网,刚在劫后余生,下一刻又被玩够了的恶劣猎人再一次重复捕捉过程的绝望天鹅。
又来一次,啊?
他的苍白手指此时紧紧攥着箱杆,指缝间渐渐透出血色。
还没掩上的门框出一片暗黄,光与暗的交界线晕出像细绒一样的浅绿,正正好断在燕寻安的鞋尖,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吝啬的不愿分给他。
燕寻安在暗处眯着眼,看着触手可及却离他有着说不清的距离的光明,心脏揪的更疼了。
王叔说的没错,这里积了不少灰,燕寻安咳的撕心裂肺。
怎么办?他问自己。怎么……办……
“绑定成功。”电流冲刷骨缝的痛感消失了,周围安静的可怕。燕寻安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心脏像是要突破胸腔,肋骨被压着生疼。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在昏过去前,他搅的像浆糊一般的脑子突然无比清晰冒出一个念头。
大不了…再死一次。
窗外又掠过几只麻雀,未在这里停留,径直飞到湖对面。孤独的身影倒在黑暗里,像被全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