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摘官节 ...

  •   “拜见山君。”

      “山君大人安康!”

      一路上,路过的妖和鬼都恭敬地对那匀速前进的步撵跪拜磕头。

      步撵上一位尴尬赔笑的少女极不自在地朝一些小妖小鬼打着招呼。

      “你好啊!”“你也好着!”

      “不错,不错!”“诶,还有你,祝你安康哦!”

      琬理的莲花鞋在山里走时,沾了水裹了泥,自不想弄脏小祖宗这豪华步撵,便垂着两腿,两只莲花鞋在半空悬荡,蓝色的裙裾和半散的头发随风舞着。

      那遮挡用的一面蚕丝布被张璟鹤扯掉做了琬理的跪垫,现下步撵上二者的一举一动都尽收所有妖鬼眼底。

      窸窸窣窣的声音议论开来。

      “撵上那个不是莲花精吗?偷东西那个?怎么在山君轿子上?”
      披着红发的红丫鬼将手伸进.胸膛里摸索着什么摆件。

      “还能是什么,山君图个新鲜,好玩呗。嘿咻。”
      肩抗断梁的吐舌鬼换了个肩头抗梁木。

      “山君不是说收了莲花精当徒弟了?我消息错了吗?”
      走地鸡咕咕一声长鸣,两只眼球掉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是收了填房的吧。不是说山君最近很是.饥.渴,这三日老待在坊市鬼姻斋吗?吱吱。”
      鼠赖皮换了副小书生的脸皮,今夜要和相好的春宵一梦。

      “听东边的鬼婆说,莲花晒干了能拿来入药,吃下去法力长得可快了。”
      红丫鬼出神地望着渐远的步撵,呆呆的,还是走地鸡抽了他一巴掌才缓过呆滞的脑子。

      琬理听得极尴尬,晕乎乎的。这些鬼啊妖啊都在想啥呢,她胸口微微发烫,但还是大方端坐着。

      张璟鹤松懒卧在座台上,闭目温息,乌发用一顶宝冠束了起来。

      山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亮光一线一线从满天树叶的缝隙里射来。

      路过蓝石涧,初阳暖暖洒进池水里,那池水蓝绿蓝绿的,几个坐山翁在水里喂鱼粮。

      脚夫行至一路碑处,那碑上刻着“迎香峰”三字。

      琬理心知,下山了。

      山脚下一处亭驿,几名副官在那把守。唯有出示黎阴鬼坊市特批的简贴方能过此峰,去往东部的又晖国。

      一众形状的鬼妖见到山君,纷纷跪拜。

      “黎阴山君。”“黎阴山君。”“黎阴山君。”

      这主子也没抬个眼皮,琬理觉着张璟鹤怕不是睡着了。他靠在那呼呼大睡,而她得本分坐好,真是烦人。

      步撵风风火火前呼后拥地往鬼坊市抬去。大家都想一睹山君风貌。

      “我上次见到山君还是一百年前。”

      “我见都没见过,听说鬼家可忙了。”

      “娘亲,我害怕。听陈家庄的说,黎阴山君是条大蟒蛇。”

      “大蟒蛇怎么了?你个乳臭未干的死鬼,歧视蛇是吗!嘶嘶嘶。”

      “哇…啊啊啊,娘亲。那只鬼变成蛇了!”

      “大蛇饶命,大蛇饶命。”

      琬理却是不在意这些鬼妖的各种动静了,她瞥了眼淌在周身的墨色纱衣,轻哼了声,便又直勾勾望向前方。

      今日是清明前一日,黎阴鬼坊市的摘官节。

      摘官,顾名思义便是摘夺官位。

      迎香峰上的八绕八洞百来间宫殿内的所有官位皆可被替换,包括黎阴山君的位置也如此。

      摘官节每二百年举行一次,每一次从清明前一日进行到谷雨后一日。届时,各地的妖魔鬼怪人神精均可参加。只要有好手段、好身法、好宝贝皆可拿出来和现任官员比一比、斗一斗。

      “知不知道,听说当年的老山君就是被现任的山君摘走官位的。”

      一青衣女鬼探在酒楼上同她姊妹说道,眼神凶厉盯着坊市主大街“令川大街”上被簇拥而过的步撵。

      撵上垂下一抹天蓝色衣裙,飘飘在那,惹得几人眼酸鼻塞落下清涕血泪。

      “文刀阿姊有本事也去夺呗。”一老媪穿着条花肚兜,拿把芭蕉扇掩面娇声道。

      令川大街像条蒙尘的锦绣。
      片片砖闪着蒙了尘的明黄色珠光,地砖也似被能工巧匠打磨过般,踩踏上去不费脚力,弹而韧。
      只是砖与砖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大多数呈大片鳞片状,也算符合一方特色。

      在令川大街的正中间立着一块抻长脖子也望不见头的“大碑”。

      这碑甚是奇特,它仿佛是从地底长出来的。碑底的砖块鼓鼓囊囊被掀起,裂开的缝隙能窥见盘根错节的树根,碑上刻一排看不明的字。

      眼下,通天碑旁聚集了满满当当的鬼妖。

      脚夫过了通天碑,在离碑不远处流水行云的奈可桥前停驻。

      琬理先行下撵,侧身在一旁等候。

      “琬理,来扶我。”张璟鹤缓缓睁开一双眼眸。

      浅褐色的双瞳暗影交叠显出几分墨绿,浮光掠影,见琬理踌躇在那不知所措左顾右盼,他浅浅一笑,直起腰肢,伸出手来,搭在琬理臂上下了撵。

      泼墨绸衣盖了琬理满身,琬理却恍惚间迷了眼。

      她轻轻嗅了嗅,一悠扬木香贯入鼻中,接着便口吐清气,两颊渐渐殷红,嘴角无法控制地弯起,身体随之酥软。

      这种感觉琬理似曾相识,像极她五百岁时被一位路过的羞神仙当成浴皂的那次。

      但琬理当浴皂时并未觉得有把持不住神志的痛苦,反而她暗搓搓生了几根小刺去扎那羞神仙,再或者悄咪咪洒了痒.痒花粉去挠那羞神仙,又或是沸腾了莲池水去烧煮那羞神仙。

      虽说羞神仙被扎得面无表情,痒.得不动声色,烫得不冒一滴汗,只保持一脸苦相,但琬理还是觉得自己能耐极了。

      猛然间,琬理回过神来,张璟鹤已经带着她走至奈可桥中。

      张璟鹤幽幽道:“琬理,你怎么浑身烫起来了?许是这月余在外奔波太辛苦?
      亦或是你那莲花山坳克扣你伙食?
      我早说过,那山沟不适合你,那个破落户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琬理微喘道:“回小祖宗,摘官节热闹非凡,如您说的,琬理山坳来的,啾,嗝,没见过这等风光,自是倍感欣喜又紧张十足,这才涨红了脸面。
      啾,嗯,咳。
      营养不足自是没有的,我身强体壮,精.血充足,脸红心跳是春光满面正当年少的表现。”

      琬理从那绸衣钻出,刚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又被张璟鹤提了回去做扶手。

      琬理这才瞧见张璟鹤腰间不知何时挂着一朵醉莲仙。

      这醉莲仙通体雪白,若隐若现,是一种针对花妖的迷.药。
      在白天得顶胜日光药力强盛,在夜晚吸星月尘晖养精蓄锐。

      难怪适才琬理在迎香峰时便有些晕头转向了,但好在她坐的位置通风,再不济也是个修行七百来年的花妖,还是有点道行的。

      琬理暗暗感叹,张璟鹤这糟老怪,净整些乱七八糟的。想来沿途那些小鬼小妖的话本也不算胡编乱造。

      琬理捂着胸口闷闷道:“糟老,咳。小祖宗,想来您才是好手段。
      我一朵山坳里的野花再来好几百年也成不了一小小仙,小祖宗随手便能使唤旁的,得道成仙了的。
      这摘官节想必对您也成不了什么威胁,黎阴山君的名号在唤上万年也是您呢。恭喜了。”

      张璟鹤毫不在意琬理的阴阳怪气,抬手抚上琬理粉红细腻的小脸,手背轻轻一碰,琬理顿觉松快凉爽许多。

      她抬眸看他,那两抹恣意张扬的眉眼里无欢无喜不悲不惧。

      随后,他道:“不多时日,你也可以。你看,眼前不就是机会。”

      琬理知,张璟鹤说的摘官节。

      言语间,一高阁显于飞鸿鸣雀万里云霞中,阁前一匾额题三金银大字“璟鹤阁”。

      二者步入阁内。

      八绕共六十四洞主携殿内众职官在堂内跪拜恭候。

      金灿灿黑压压绿油油红彤彤灰蒙蒙各种颜色各种形状聚在那,齐道:
      “拜见黎阴山君。”

      张璟鹤道:“众卿起,不必多礼。连日来我均在黎阴,大家也都尊礼来见我了。今日是为摘官节,大家省去这些繁文缛节,尽兴而为便好。”

      众道:“遵命。”

      一众起身,各自落座。

      璟鹤阁的门堂宽阔无比,共有四层。

      除了第四层未开放,每一层均摆放数量足够的条案和坐垫。随着层数升高,官职越高。

      一层为杂役,二层为官役,三层为洞主。

      条案上放一盒果盘、一面观景水镜和一只齐耳短发的人偶娃娃。

      琬理随张璟鹤登上第三层,只见一把黄金锻造的长弓架在一块类似鹿角的架上摆在正中央。

      长弓低鸣着,微微震颤,长弦兀自弹出了一段澎湃佳乐。

      “好,好,好!山君好兴致!”众洞主纷纷鼓掌喝彩。

      原来那华音是张璟鹤用法力撰出来的。

      琬理随张璟鹤走向观景台时,蓦地听见什么其他声音。

      像一渔翁在河畔吹起沉稳的洞箫声,悲伤而不舍,尾处却是刻意明朗。

      琬理流连回首,一道泪漫出眼眶。

      她不着声色拂去泪痕,暗叹:“这糟老怪手笔真乱,这悲鸣的弓又是从哪抢来的。”

      “是黎阴山君!”“黎阴山君在璟鹤阁上,快看啊。”

      “拜见黎阴山君!”

      通天碑处聚集的妖鬼人自发跪下。

      寥寥几位小神冷哼一声,“鹤立鸡群”。

      于他们而言,这黎阴被这些妖魔鬼怪抢占了去,他们是来此给张璟鹤下马威的。

      据说,北方寰宇天庭的天尊对这雄踞西南宝地的鬼山君的事颇为烦心,作为下属的自然不能错过这替上排忧解难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捞上点好处。

      想罢,抡起拳式、扎紧衣带头巾。

      光辉落下,太阳从东移位。通天碑下,一条斜长的阴影铺开,同指针般标刻点数。

      卯时末,辰时初。摘官节开始的时间逼近。

      一身暗红大袍的副官端着一叠金纸银票走来,躬身道:
      “山君,已备好锁魂催命。”

      四个着黑衣的黄牛怪扛着堂上那把长弓气喘吁吁走来,以身为架,跪身道:
      “山君。”

      琬理退在一旁侍女行列,小心翼翼捕捉周围不同寻常的紧张。

      却听闻“扑通”“啊”的一声,琬理身旁站的一位侍女腿脚瘫软,猛地现出白猫本相,匍匐在地抽搐不止。

      张璟鹤似并未被搅扰,专注拿起那金纸银票抚着。

      “山君息怒,山君息怒。”

      一声高呼,一位洞主连滚带爬跑上前来,“刷”地扑在地上。

      “这是贱内。私以为她音容颇佳,举止有度,也是个六七百年的好人家,这才斗胆献上来服侍山君。
      没想到是个不成器的,怪我有眼无珠、调教无方,这才搅扰山君的议程。
      求山君网开一面,饶了她。我愿自请革职,领一个御下无能、于上无恭的罪过。”

      在场所有无不惊叹,纷纷替这位平日里木讷寡言的寻梦洞洞主捏了把冷汗。

      应知晓,今日是黎阴重要的摘官节,应是半分差池都不许有的。

      若是摘官节前的开幕仪式举行完成倒也无碍,因摘官之时以何手段摘夺官位皆是被允的,可眼下只差一步之遥,寻梦洞主这一托辞无了。

      因此,若不自请革职,恐会被黎阴山君治一个居心不良之罪。

      这居心不良,于黎阴此地来说,是为极重的罪孽。

      一众均怯怯又私语,这寻梦洞主岂非是被下蛊撞邪了?

      也有的在议论那只白猫,皆道鲜少见过它,有的道只近来见过几回。

      张璟鹤从袖中取出短刃,割破一指节,淡淡道:
      “逐仕,心急并不好,免不了走些弯路,吃点苦头。”

      逐仕匐在地上,琬理也看不清他脸面。

      白猫濒临丧命,那鼓胀的腹腔五.脏.六.腑混乱游走着。

      逐仕缓缓抬首,珠泪坠下,一袭黑衣铺了满地,
      “求山君饶了贱内。”

      鲜红在金纸银票上渗开,不消一会儿,便成了几幅咒画。

      “甚好甚好。”

      张璟鹤有些出神地望着那通天碑喃喃道,忽而他目光一转,回身朝琬理的方向看来。

      可怖而张狂的凝视,琬理脑海腾起那穿膛而过的梦魇。

      方才那远眺通天碑的眼神分明是得意和嗜血!

      阁内鸦雀无声。张璟鹤倒是收放自如,将那叠画好咒的金纸银票穿进刀刃上,漫不经心道:
      “逐仕啊,这白猫你自可带下去郎情妾意,春花秋月。我不是那坏人姻缘的歹人,断不会剪你二人的红线。
      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我知这份苦楚。”

      一众皆被吓坏,这可不像山君往日雷霆风范。

      不说别的,就那杵在一旁那小妖,那莲花精,当日闹得迎香殿鸡犬不宁,被山君用折魂剑一剑穿膛。

      还是禹极将军来提妖,迂回了几番,才苟回一条命。而另一只云雀二话不说直接爆浆了。

      琬理垂首,不去迎张璟鹤如狼似虎的视线。

      逐仕道:“谢山君。”
      忙去拾咽了气的白猫。

      “只是。”

      张璟鹤一把拿起长弓,那四只黄牛怪纷纷跌倒在地,但好在也卸了肩头重担。

      张璟鹤一手挽弓,一手执刀,将弓对准了通天碑,那刀瞬间幻化为一支乌金宝箭。

      “这白猫没有金刚钻却揽瓷器活。它皮毛裹邪祟,血肉也认了别的主人。
      只要得我一张催魂索命,便可勾我魂去会友领赏呢。
      想来是好运娘娘发了慈悲,让它今日便可与你青春永驻,真是好福气。”

      箭在弦上,弦牢牢绷紧,不得不发。

      琬理眨眼间,长弓上已空无一物。

      远眺,那箭正中那碑上的那排刻字。

      通天碑金光阵阵,活了过来似的,不断从地底下腾起热气。那刻字也发着红光。

      黎阴山君英姿挺拔,金弓在侧,墨衣翩翩。

      回首时,张璟鹤睥睨而过一众躲闪不及的视线,最终他的视线交织进了琬理的错愕和惊惧中。

      摘官节正式开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