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淋涔五 ...
-
今日柳翊大早便来到了书肆。抄了也有一两年书，书肆的伙计都已经记住了柳翊。柳翊走进书肆。一个伙计就与他打招呼道：“柳小郎，今日怎么便来了。”
寻常柳翊是朔望，既朔既望，十日，廿十日这些日子过来抄书。而今日才是七日。
柳翊说：“冬学过了，私塾已经放假了。”
那伙计一拍脑袋说：“如此，是了，明日便腊八了。”
柳翊说：“敢问钱掌柜在吗？”
伙计说：“在，在后房中，柳小郎是来抄书的吗？”
柳翊点点头。那伙计有些犹豫说：“柳小郎，我也不瞒你了，今日或许……抄不成了。”
柳翊听了，神色未变，但是心中一紧：“多谢告知，我还是想见见钱掌柜。还望通报一声。”
那伙计说：“好，我去与掌柜说。”
柳翊在店里待了会，那伙计便领他去后房。
钱掌柜就坐在案前，时时叹气，见柳翊进来，便起身了。柳翊先是一揖，问了声安。
钱掌柜看着柳翊，长吁一口气说：“刘二与你说了是吧。”
柳翊点点头，他刚才进来的时候，便见旁边的抄书房空无一人。
钱掌柜说：“唉，柳小郎君，我也没有办法。我这书肆其实在就入不敷出了。你也知，这没人日日买书，唯有人日日抄书。我这书肆实在是供养不起抄书员了。”
柳翊只是握紧拳头，沉下气说：“请问掌柜，何时需再启抄书？”
钱掌柜说：“或许明年春闱之后吧。那时或许会多些小儿蒙学。会需要书多些。”
柳翊点点头，春闱乃是明年二月，他正月十二便要入学，春学开始之前也没有收入。
柳翊说不失落是假的，不过他倒也至于失望。毕竟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到活人之法。
柳翊向钱掌柜作揖，说：“多谢钱掌柜，那小子先走了。”
钱掌柜看着柳翊，也心中觉得可惜。这人世艰难啊！
柳翊正想着如何赚钱，他要养活自己，还有读书。
刚走出书肆的门，钱掌柜便追了出来，说：“柳小郎，等一下。”
柳翊转身说：“请问钱掌柜还有何事？”
钱掌柜喘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一个抄书的活，不过不知还要人吗。往西出街去一里，那里有座山，名为相山，山上有座相山寺。好像有在招募抄经生，柳小郎或者可以试上一试。”
柳翊听到后，对钱掌柜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钱掌柜，小子穷途，幸得钱掌柜指路。”
钱掌柜摆摆手，“柳小郎，快快请起，我只是告知你这个消息，并无什么大的帮助。能收一句多谢便足矣，大礼当不得。不过柳小郎，那抄经不似平常，规矩或许多些。”
柳翊说：“掌柜指路，小子就感激不尽了。过后如何，便是小子自己的造化，如是能谋得这一职，只是最好，若是没能，那是失之我命罢了。柳翊告辞。”
掌柜说：“柳小郎，你至西牌坊，沿着路走去，一炷香①的时间便可看到笠水，向前再走一段，便可见一座桥，桥头有棵参天之木，你便过桥，过来桥再向里行百步，便可以到相山脚下了。山下有青石路，上去便能见到寺门……”
柳翊离开了书肆，便直接向掌柜说的相山赶去。柳翊并未去过相山，不过在娘提起过，那里确实有个相山寺，当时娘说去为他祈福，只是还没有兑诺，母亲便先走了。
柳翊一路往城西去，走过几座桥，不多时便到了城西的牌坊。柳翊沿着路一直走，远远地便看见有一棵老树，枝繁叶茂，枝叶扶疏。
柳翊按着钱掌柜指的路，一路走到了山下。一路走来，柳翊看见了不少马车路过，一看便是去相山寺的富贵人家。
柳翊沿着青石路往上走。周遭皆是古树参天，山脚下还看得见一片梅林，为一片绿色的山林点缀一抹粉红。走在路上，也能闻到一丝梅花的清香。冬日不见蝉鸣，也鲜能听到禽鸟之音，人来人往也是窃窃私语，整个山林尤其宁静。
相山入白云，仙人降清境。松门寻花伴，月殿宿鹤人。云来山如水，云去似水凝。山云且当幕，古寺鸣古音。
一路上，也见到不少人来往，衣服都敞亮，像柳翊身着一袭褞袍的人，并不多见。柳翊走到山腰，便看见一座寺门，寺门两边站着两位僧人。
柳翊走向前去，双手合十，对着两人一躬，说道：“见过大师。”
那僧人脸色羞涩说：“小僧愚昧，领会佛理尚浅，但不得大师，小僧法号本空，小施主叫我本空即可。小施主有何事？”
柳翊再拜说：“本空师傅。听闻近来宝刹招募临时抄经生，小子是来应召的。”
空闻一愣，显然是没有意料到这么小的柳翊是来应召的。
最近有位富贵人家请相山寺做法事，为父母消灾延寿，求后辈文昭武穆，光宗耀祖。确实是招了一些读书人抄经。
还没有等本空开口，柳翊便说：“父母所重，小子五岁便以蒙学，而今读书已逾六年。父母自小礼佛诵经，小子耳濡目染，有幸学得几本佛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虽不能参悟，亦能通背。《妙法莲华经》也曾诵读过。小子来此求抄经圣职，一为求得父母在西方极乐能早日轮回解脱，二为求得学生读书顺遂。”
本空本来并未在意柳翊的话，直到后面听到柳翊最后一句，内心才有所动摇。
本空看着柳翊，内心也有一些怜悯，说：“此事非小僧所能做主。小施主如是真想试上一试，小僧可以带你去见主持法事的妙觉住持。”
柳翊说：“烦请师傅带路。”
柳翊跟着本空在寺庙里走，一直走到一间禅房。扑空叩门，得到回应而入。柳翊一直规规矩矩，目不斜视，亦步亦趋。
本空进去一会儿，柳翊在门口一动不动。里面的声音传来，只是细细的交谈声，不过柳翊也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本空出来了说：“小施主，进来吧。”
柳翊恭恭敬敬跟在本空后面，直到本空停下。柳翊没有多余的动作，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礼，说：“见过大师。”妙觉盘坐在团铺之上，正襟危坐，穿着袈裟，宝相庄严。
妙觉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能背否？”
柳翊思索片刻便背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呵。②”
妙觉听着柳翊牙白口清，一字不漏，一字不错地整个背出来，点了点头。
又问：“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作和解。”
柳翊思索了一会：“色即是色，空即是空。”
妙觉只是看着柳翊，目光如炬。而本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妙觉沉思良久，缓缓说：“小施主，你去对面案前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色，空即是空’十六字给老衲看一下。”
柳翊匕鬯不惊，从容自若，提笔写下着八字，然后双手呈于妙觉面前。
妙觉看着柳翊写的十六个字，说道：“虽笔锋尚且稚嫩，不过也已有风骨，不错不错。”
柳翊说：“大师过誉，愧不敢当。”
妙觉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你能抄多少日。”
柳翊说：“一月。”
妙觉说：“足以。本空，你把抄写规矩与柳施主言明。柳施主今日便可以回去了，明日卯时再来本寺。”
柳翊郑重地行礼，说道：“多谢大师。”
妙觉说：“不必如此，施主聪慧，颇具慧根，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本空，你送施主出寺。”
本初一路将柳翊送到山下，再回去的禀报的妙觉。这时才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住持，弟子愚钝，不知刚才小施主答得色即是色，空即是空是何意思。”
妙觉看向面前墙上挂着的一张幕布，上面写着一个空字说：“惭愧，我悟佛五十年余，自然不说悟透心经，亦是有所领会，如今才知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问柳施主何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他所说，‘空即是空，色即是色’。我一开始也不解，恍然才知，空即是色，空那便是万物，万物就是空，空为何又不能是空呢？空本是空。
当柳施主回答的一刻，我便再想，在我问完‘空即是色’之后，他只回答了‘空即是空’。看穿之后才明白，空是色还是空，并非关键所在。而是他言的‘空即是空’为虚，‘空即是色’为实。
当虚幻呈现在我们面前，那么我们便不由得遗忘真实，或者说放弃真实。这不才是心经真正所说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吗？”
柳翊一路跑回来的。本来一早上没有吃东西的他，应该饿了，但现在柳翊心里满心欢喜，就连饿意都压下去了。
冬天的风本来就冷，山里尤甚。不过柳翊觉得今天吹的风真是暖的，笑意全部显现在脸上。将这一路的欢乐带到家里，冷清的青砖灰瓦，都生动了几分。
外面传来吴婶婶的声音：“小柳？”
柳翊开门，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说：“吴婶，有什么事吗？”
吴婶说：“没事，叫你吃饭去。你大早上去哪里了？我敲门都没人应。”
柳翊说：“多谢婶婶关心，我去书肆抄书了。”
吴婶婶没有再问别的：“欸，难怪看你这么高兴。好了，来婶婶家吃饭。”
柳翊本想拒绝，吴婶婶抢先说道：“你是读书人，你明事理。但是你娘临走前，唯一的嘱托便是让我照顾你。我当时答应了，你说我要不要信守承诺。
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平时读书时我也不帮了什么，如今节假，你总要我做些什么吧，要不然我愧对你娘，我心不安啊。
我怀我家二小子的时候，你娘救了我这条命啊！当时……”
作者有话说第6章 淋涔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