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35、鹿鸣二十二

　　二十五日翰林院。所有同考主考齐聚一堂。
　　李林补说：“诸位同僚，若无异议，草榜便落成了。”
　　诸人说：“下官无异议。”
　　二十六日，众人开始填写乙榜，即自拆卷填第十九名到第三百名。这二百余名由主考决定，同考无决定权。
　　第二十七日，填正榜，此时便是决定五经魁首之时了。礼记仅有两房，故礼记经魁首先便被选出来了。自早上争论到下午，诗书乐三房的魁首在一片争执声中定下。
　　目前便唯有春秋一房的经魁悬而未决。这时同考官没有说话，两位主考争论，这卷是放到第一，还是放到第六。
　　李林补说：“竟然我俩争执不下，那就请诸位同考，来判断此卷名次。觉得此卷能判首名的同考示意。”
　　翰林学士周岭说：“下官赞同此卷为首名。”
　　这个卷子是他选出来的，他不得不自然要第一个表态，众人面面相觑，又有两人站出来：“下官赞同此卷为首名。”
　　李林补浅笑说：“还有哪位同僚赞同此卷当为首名。”
　　钱莱说：“不必了。竟然只有三位同僚认为此卷当为首名，那便无须再论。”
　　下面的同考松了一口气。
　　李林补说：“既然如此，这榜单便定下了。”
　　半夜丑时，便有举子来到京师府衙门前。等待天亮张榜了。柳翊睡不着，他心中并不想自己落榜。秦纶一样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文采能胜绝大部分人，凭借自己才学应该能进前三百。但是周围现实告诉他，自己太过年轻，这个年纪是不该有甲榜提名的。便是他老师也是如此说的。
　　京师的城墙太高，让人望而生畏。门外咯吱的开门声，应该是举人偷偷前去看榜了。两人是在凉风中看着天亮起来的。
　　此时如前去看榜，到那恰是放榜之时。柳翊回到床上，一夜没睡，现在却困起来了。秦纶没有动，也没有喊他去看榜。
　　此时却是没必要去看榜了，估计府衙门前早就已经水泄不通了。若是上榜，自有报喜门丁前来。柳翊隐隐约约听到尖锐的喧闹声，不知是梦中传来的举人上榜的欢呼声，还是哪里出来。
　　突然柳翊睁开眼睛，便看见秦纶站在自己床前。秦纶说：“你醒了，我正欲喊你。”
　　柳翊说：“外面什么声音。”
　　秦纶说：“恭喜。柳会元。”
　　柳翊猛地站起，一不注意，头狠狠地磕在床架之上。这时才感到冷。柳翊立马披上棉衣，踩上鞋便往外跑。刚走到门前，突然转身，看着秦纶说道：“你呢？”
　　秦纶神色一顿，没有说话。柳翊推门的动作一停。
　　秦纶说：“穿好衣服，出去吧。”
　　柳翊推开门，外面便传来笑声夹着喊声：“中式癸卯科会试第一百三十四名贡士，淮南润州府笠泽县举人秦纶。”
　　柳翊看着秦纶。秦纶看着柳翊。突然两人猛地往外跑。柳翊说：“恭喜，秦大贡士。”
　　两人从会馆后院跑到前堂，周围早就围满人了。门丁对着两人说：“敢问是柳翊柳公子么。”
　　柳翊努力平息喘气，拱手说：“在下柳翊。”
　　秦纶也拱手：“在下秦纶。”
　　周围纷纷议论起来，一遍道喜，这两人竟然如此年轻。角落没人看到，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黯淡离去。柳翊摸遍全身，才发现钱袋落在房里。
　　秦纶笑意阑珊，塞一把钱到柳翊手中。赏钱自不用说。
　　那门丁偷偷说：“会元公，我可是一看到名字就来报喜了，比榜还先。”
　　柳翊多塞了几十文钱给他说：“多谢多谢。”
　　等报喜门丁走了，周围人纷纷簇拥上来，一边贺喜，一边自报名姓。有位商贾也急进入来说道：“恭喜两位进士公，我江淮果然是人才辈出，今日我做东，醉仙楼宴请两位，二位意下如何。”
　　柳翊刚要说话，又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都没说话了。屏气凝神等着来人，“中式癸卯科会试第二百九十二名，淮南安庆府桐城县举人赵观潮。”
　　突然，身后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我，是我，我是赵观潮。我考中了。”
　　周围人纷纷搀扶着他，他却往前跑去，结果衣服被一抓，直接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絮混着灰色的麻絮芦絮，散落一地。
　　还没有到夏天，却在京城的庭院吹出了满天芦絮。那人连连道歉，赵观潮却无事人一般。
　　这报喜门丁看到他这副样子，都不好意思要钱了。那富贾拿出一沓钱给赵观潮。赵观潮连连道谢。柳翊总觉得这富贾有些面熟，突然想起来黄金源。那富贾又说邀请三人吃饭。
　　柳翊说：“敢问这位老板姓名。”
　　“进士公客气。在下姓黄，名修竹。如实不嫌弃，叫我一声黄老板就行。”钱修竹说。
　　秦纶看了一眼柳翊：“敢问黄金源是足下何人。”
　　黄修竹说：“乃是犬子，不知二位是。”
　　柳翊说：“原是伯父，失敬失敬，我俩在上方书院入学乃与金兄是同窗好友。”
　　黄修竹连连扶起两人说道：“犬子能与两位成为同窗，实乃三生有幸，这一顿饭，两位千万不要推迟。”
　　柳翊和秦纶早上并未吃饭，这一折腾也挺饿了。黄修竹说：“三位进士公还没吃饭吧。在下早在醉仙楼订下酒席，只待几位前去。”
　　柳翊几人也没有客气。赵观潮说：“容等我换身衣服。”
　　一路往醉仙楼走去，便看见到处都是失意的举子。这样的场景，柳翊已经看了五遍了。但每次看到，他便立即清醒过来，世艰原是有常时。
　　一顿饭宾主尽欢。临走时，黄修竹说：“犬子如今在国子监入学，倒时烦请多多关照。”
　　那日乡试会书院之时便不见黄金源，原是举贡入了国子监。柳翊与黄金源认识这么久，对他也是有所了解。黄金源虽说不是科举的良玉，但是读书比起常人并不差，四书五经也能背。
　　只是他志不在科举，亦不在仕途。怕是进过国子监，他爹费了不少力气，才送进去的，此番也不知是福是祸。
　　柳翊下楼便碰见了认识的人，乃是程子祁。程子祁正在为同窗送行。
　　柳翊招呼：“程兄。”
　　程子祁看着柳翊：“柳兄，恭…”
　　忽然想到落榜的好友，一时恭喜的话便说不出了。这人比他还早三年中举，如今程子祁中了贡士，他却还是举人，真是世事难料啊。
　　那人向程子祁告别。
　　程子祁说：“章兄，我信你三年之后，必能一举夺魁，到时我定再在此地，举杯相迎。”
　　那人说：“多谢程兄，亦祝程兄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寓兄先走了。”
　　那日离去，程子祁才回身与柳翊说话，“恭喜柳兄高中会元。我朝开科取士以来，尚未有如此年纪的会元吧。”
　　柳翊说：“程兄同喜同喜。程兄抬举，还是有的，宣宗时期的骆商十六的会元，三元及第。宪宗时期的符筠庭十三的举人，二十二的进士，他儿子十七的状元。便是我老师也是十五的举人，十九的进士。”
　　程子祁说：“淋涔博闻强识，我自是比不过的。你去看了榜没。”
　　柳翊说：“正欲去。”
　　程子祁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布：“我早已遣人把榜单抄了下来。请淋涔一观。”
　　几人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程子祁对厅内一喊：“小二，上些上好的茶水。”
　　又说：“此次我们江淮一共中了四十六名贡士，乃是各省府之首。”
　　柳翊看着面前的榜单，毫不意外的夏亭怀，孙程都中了。他们能中柳翊一点都不意外，若是没中，柳翊反而觉得这榜单出了问题。
　　柳翊大致看了这三十几人，新科举子差不多占了一半。这榜单上柳翊听过的名字可不少，考前文会的时候，他光去记各地茂才举子名姓去了。
　　栎东的叶安，荆潇的廖元化，这些解元的在列。他猜得或许是没错，本次乃当今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取士，朝局再乱也总会比之后干净一些。
　　忽然程子祁说：“他也中了。”说着用手指着绢布上一个名字——江秉谦。
　　柳翊看着这个名字，江秉谦虽然与他有龃龉，但是就从那天看来，此人绝非头大无脑之人。说话也是句句为营，要不是刚好踩住柳翊有一副准头，那日还真奈何不了他。
　　程子祁说：“倒是冤家路窄。倒时我倒要看看他与江御史到底有多厚的关系。”
　　柳翊说：“程兄勿要意气用事，如今江秉谦中了贡士，进士也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之前便是淡得和水一样的关系，如今也会浓厚起来。”
　　柳翊这么一说，程子祁立马反应过来说道：“多谢淋涔指点，子祁想法一时冒失了。”
　　程子祁说：“明日我与夏兄约好以前前去拜见坐师，柳兄可要一起。”
　　柳翊心中发虚，花瑾来时便嘱咐他说，他此次会试，前路难卜，若是中试，拜见坐师后立即去拜见工部尚书，他能保你无虞。
　　柳翊心中也清楚，自他拜花瑾为师之后，他的前路必定不会平定。柳翊心中并不后悔，要是没有老师，他今日能否站在此地参加考试都难说。
　　并且，他有些执迷地相信上方观主。上方观主必然知道这些事的却依旧推荐他拜花瑾为师，其中必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