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27、鹿鸣十四

　　秋闱时间乃是八月九日，地点乃是在淮南布政司驻地江宁府贡院。一共三场考九日，题与院试相差不大。
　　花谨坐在柳翊面前，斟了一杯茶说：“你也是历经三试的人了，对于科举该是有些了解。但是关于乡试有几言，我要与你说清楚。一者，若是落榜，勿要气馁。”
　　花谨说到这，停了下来，看着柳翊的神情。柳翊神色如常。
　　花谨继续说：“淮南十三府上百州县，生员与监官荫贡生上万，录取仅百人。你生不逢时，若是生在仁宗宣宗年间，以你的才学，怕是十五去考乡试，中举也是绰绰有余，解元有望。
　　如今科考考官，太过鱼龙混杂，先帝好青词，朝臣上下都迎合圣意，更喜那些华而不实，金玉其外的文章。不过你只管去考，中举许是没有问题的。”
　　花谨捏着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二者，我本欲劝你蛰伏三载，勿复余途。不过想来你应不愿，我便不再多言。但是我需劝诫，年少得多，后时沦丧之哀难承。
　　当初我在你这般年岁之时，自持学识无敌于天下，狷狂傲世，如今沦落，艰难其中，不敢长叹。我知你不似我，尤惧重辙。”
　　花瑾云淡风轻地说，而柳翊在想，自己是否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明路。
　　“三者，我在江宁有一好友王卜筮。我已修书与他，待你至江宁，他会安置你的衣食住处。你去江宁左坊王家，将这幅画一起交与他，他便会知晓你的来意。”
　　柳翊看着花瑾，站起一躬说：“老师恩情，学生铭感五内，必将生死相报。”
　　柳翊并未想到花瑾的这番安排，但花瑾这一番话却解决了柳翊最大的困难。这些年来，他存的银子也就三十两之数。不但要承担今年秋闱的支出，若是今年八月能中，明年二月赴上京春闱，还要承担千里一途的食宿。
　　花瑾轻抬柳翊的手说：“我是你师，无须这些虚礼。况且王卜筮本欠我良多，我还正愁没机会找他还回来。”
　　柳翊坐回一旁。花瑾又说：“你的诗写得如何。”
　　柳翊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说：“已成。”
　　花瑾打开一看，默念一遍，说道：“善。收好，许是能派上用场。”
　　柳翊靠在船舷，秦纶在他旁边。从笠泽走水路到江宁，只需三天时间，比去润州府快一些。
　　“看什么呢？”秦纶说。
　　柳翊把书合上，给他看了一眼封面——数元钰鉴。
　　秦纶说：“算书？”
　　柳翊说：“嗯。”
　　秦纶没有多问，拿出行李中的四书注疏看了起来。
　　柳州临走之前，除了拜别花瑾，还去了上方观与上方观主告辞。一年来，上方观主教他习武，同时常常与他说史话兵书，虽未正式拜师，却有半师之实。
　　临走之前，他赠了柳翊两本书，一本便是手上的《数元钰鉴》，还有一本《神韬》。
　　一本数书，一本兵书。数书柳翊只在童子试有所接触，后面中了生员，便没了学习。至于兵书，柳翊之是少年之时背了父亲留下来的《孙子》，而后兵书皆是有上方观主传授。
　　那天，柳翊爬上上方山，便看见姬皇煊站在观门前，似乎早有预料有人会来。柳翊早已不觉奇怪。每次他去上方观，姬皇煊都会在观中。
　　黄金源说：“上方观几乎从不待客，常人上去，只会到观门紧闭。”秦纶与黄金源也曾上去过，确实是观门紧闭。柳翊也从未说过自己与姬皇煊的认识。
　　姬皇煊站在门口，说道：“今日一别，再见便是明年此时。”
　　柳翊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听到他说：“这两本书，赠与君。”
　　柳翊顺着他所指看去，两本书放置在石狮的石台之上。柳翊躬身说：“柳翊拜谢观主。”
　　姬皇煊说：“无须多谢，明清天下，望君常记于心。”
　　柳翊说：“柳翊谨记。”
　　姬皇煊说：“君言我预，余话已毕，君可下山。”
　　柳翊便没再多说，躬身行礼，下山而去。
　　柳翊是回了笠水镇一趟，他要拿上路的盘缠。他确实是想临走之前见苏酥一面，但是心中无名生出胆怯。从早上犹豫至中午，又蹉跎至晚上。明日便是他与秦纶预定启程之日。
　　最后他还是在夜里跑到了西街，院外尚能看到院内的烛光。柳翊松了一口气，稳步走上前去叩门。门里传出细弱的声音：“请问门外何人。”
　　柳翊说：“柳翊。”
　　门支开一道口，探出白芷半边身子。白芷说：“敢问柳公子晚来何事。”
　　柳翊躬身：“明日我便要赴江宁赶考，今日特来与苏小姐辞别。”
　　苏酥声音传来：“为何白日不来？”
　　柳翊心中突然慌乱，不知如何说。
　　苏酥推开门，居高临下说：“阿翊。”
　　柳翊猛然出声：“心怯。”
　　苏酥突然笑了说：“白芷，去屋里把香囊取来。”
　　柳翊说：“我能金榜题名。”
　　苏酥说：“我信。”
　　柳翊说：“若他日我……”
　　白芷把香囊递给苏酥。
　　苏酥说：“他日你若鸿胪传唱，可否赠我一副上京鼎盛之境。”
　　柳翊说：“百画不足。”
　　苏酥说：“一副足矣。这个香囊并非我亲手缝制，只是晒了些院里的桂花进去。赠与你。”
　　柳翊接过说：“你等我…郄诜高第…”
　　没等柳翊说完，苏酥说：“今日晚，阿翊你早些回去吧。”说完便回了屋。
　　白芷半掩门说：“我家小姐要说的话已经写在香囊当中。柳公子请回吧。白芷在此预祝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说完便合上门去。
　　三日水路未歇，渡过长江，一直到江宁府外三里的渡口。远远地便可以看见江宁城的城楼。秦纶与柳翊两人都未说话，一路沉默到江宁府城内。
　　两人在船上便都说了去处。秦纶作为董恂溧的弟子，秋闱前的食宿自早有安排。秦纶说：“淋涔，今日就此别过，还望来日同食鹿鸣宴。”
　　柳翊说：“少虚兄，告辞。”
　　柳翊没有立即去王家。而是在江宁城闲游一番，此时江宁城颇为热闹，整整一月，淮南省上万生员都将陆陆续续汇聚于此参加秋闱。
　　柳翊一路打听去了书肆，对于打听秋闱的消息。除了客栈，便是书肆消息灵通。历年举子对题文选，更是此时最受追捧的书籍。
　　柳翊确实要买这本书来看看，但更重要的是去打探打探消息。这个书肆可比他们镇上那个书肆大多，门庭若市。
　　看样子多是各地生员。柳翊走进去，也没人注意到他。直到有人问了一声，这位公子可要寻哪本书，小的可为公子代劳。
　　这一说便有几人注意到了柳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突然有人喊了柳翊一声，“柳淋涔。”
　　柳翊顺着声音看过去，便想起了这人，薛暮雨。
　　说着薛暮雨便走了过来，抱了抱拳。旁边窃窃私语起来，柳翊这般年纪，确实值得宁眼相看。
　　薛暮雨说：“柳兄，也过来买书。秦兄呢？”
　　柳翊回礼说：“少虚拜会师长去。”
　　旁边有人走上前来问薛晓，薛晓说：“这位柳兄便是我与你们说的考场临场陈情的那位。我也就年纪虚长淋涔几岁，论学识我望尘莫及。”
　　柳翊连忙推辞。其实今天之前，柳翊未曾与这位薛晓说过一句话。不过他这般自来熟，柳翊也不好装作不熟。周围纷纷响起对柳翊的赞美，不过有几分真心便不知了。
　　柳翊本想在书肆安静地听些消息，现在怕不成了。柳翊拿出银钱向小二要了本书，便打算走了。结果薛暮雨叫住了他，说从他邀他一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书肆。
　　柳翊说：“多谢薛兄，只是我今日还有要事，只得他日再叙。”
　　薛晓摇了摇手说：“我无意耽误柳兄时间。”说着便附耳过来，“此次主考乃礼部主事，他最喜佶屈聱牙，引经据典的文章。”
　　柳翊眼睛盯向薛晓，没有说话。薛晓接着说：“柳兄，暮雨所言绝非胡言，亦从未意图加害于你。实言，我有意帮你，一是我钦佩你的文才，二是将来我若能入仕途，柳兄能照应我一番。”
　　柳翊说：“我们同科，有乃同窗，自然要相互照应。况且我是否能中尚未可知。”
　　薛晓说：“若是柳兄这般才学都不能中，我也无须肖想功名之路了。”
　　柳翊说：“薛兄无须妄自菲薄。以薛兄才学必能蟾宫折桂。”
　　薛晓说：“那我便不辞柳兄吉言了。”
　　柳翊说：“多谢相告，此恩翊必常记于心。”
　　薛晓说：“不必，柳兄，那我便告辞了。”
　　柳翊抱拳说道：“告辞。”又突然想起来他要打听的事，又叫住了薛晓，“薛兄可知江淮那位官差名叫王卜筮。”
　　薛晓说：“王参议乃是如今江淮布政司左参议，曾听家父提起过。”
　　柳翊抱拳言谢。薛晓也未多问一句。
　　柳翊走到左坊参议官署王宅，他明白花瑾为何不与他说王卜筮的身份，乃是让自己能展现常态。
　　此时已经未时，在外面待了半个时辰的柳翊走到侧门前，握住门环叩门。没过多久，侧门支开，出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