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鹿鸣十三 ...
-
苏酥拿起白芷拿出来的笔墨，在河灯上写起来。柳翊在旁边瞧着，熟悉的字瞬间在脑中浮现，那两本书是阿酥亲手抄的。
柳翊按住悸动的心，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苏酥站起，准备伸手拽起柳翊。突然觉着不妥，又停在半空说：“阿翊，我们一起放河灯吧。”
又转身对白芷说：“阿芷，你也来。”
柳翊站起，黑夜中不太看得清神色，直传来低沉的声音，好。三人来到河边，看着满江河灯，与天上银河交相辉映，沿着笠水流，在远方划出一道明亮的绶带，飘向天空。
苏酥把灯放入河中，拍在水面上发出清脆声。“阿翊，放灯，不然我便走远了。”
柳翊一顿，反应过来说道：“好。”
两人灯独树一帜。白芷也把灯放入水中，与千盏万盏灯火渐远而去。
河上直到深夜才渐渐平静下来，送走点点灯火，换来月华粼粼。柳翊与苏酥坐在门口，一直到送走所有人的寄托。
苏酥的生辰就是十五日夜，十六日更，中元末，丙戌，戊申，丁酉，甲子。所以过了今日，苏酥便十五了。
柳翊昨日听着更夫声，借着明月光，回到家去。第二日照常的大早便起来了，随意煮了些粥，便背起书来，在一方陈旧的案台上，边背边写。等停下来已经是黄昏了。柳翊盛一碗已经凝住的粥，垫了垫肚子。
苏酥在家中也读着书，正看着新出的话本小说，看得颇有滋味。白芷把饭菜端上桌子，唤苏酥吃饭。
苏酥回应：“来了。”说着便依依不舍地放下书去。
“阿芷，今日怎得如此丰盛。”苏酥看着一桌菜。
白芷笑着说：“小姐忘了，今日乃是小姐生辰日。今日过后，小姐便十五了。”
苏酥才反应过来：“啊，哦。”
白芷笑着说：“十五岁后，便是大娘子了，可以嫁人了。”
苏酥没有再说这些话：“好了好了，吃饭吧。”
苏酥向来不喜生日这天，就算是记得也不愿意提及。
白芷也知道，所以之前苏酥生辰日与寻常别无二致。不过今年生辰，乃是十五岁，总该是要有些不一样的。
苏酥深深地记得，那日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中元生辰，怕不是妖孽转世。”
那一年苏酥四岁，同年苏酥跟着父亲来到了这笠水镇。
白芷说：“小姐十五，是该找吉日举办及笄礼了。”
上一次柳翊提到此事，白芷便记在心上了。白芷心中更多的是凄凉，今年就是十一年了，老爷真的不要小姐了吗？
那天之后，白芷又去寻了之前走了的姐姐，那姐姐还记得白芷。
白芷与白薇说了许久，这些年她也不易，在家侍母带子，生活只是过得去。白薇说，是该办及笄礼的，说愿意再回来侍奉小姐几日。
其实白芷只知道小姐是很远的地方大户人家的千金，但并不知道老爷家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老爷的名讳。她被卖进府就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待在宅里后院，然后就一起被扔到这里来了。
苏酥听白芷的话，疑问说：“及笄礼？无人操持，不要办了吧。”
苏酥知道女子十五及笄，但是如今家中就两人，无亲无宾，确实没有办的必要。
白芷说：“怎可？我与白薇姐姐说了，她回来教与小姐一些有关及笄之事。”
苏酥说：“薇姐姐，你怎么遇到他的？她如今过得如何？”
白芷说：“我去找的她，如今过得尚可。”
苏酥回神。
白芷说：“小姐是需学些这些的。无论……小姐能不能回去，小姐总是要嫁人的。这些年我做绣娘赚的钱，加上家中的钱财，找官媒牵个善良人家不是难事……”
苏酥不在意这些，却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清风明月的身影，瞬间羞赧，红润慢慢爬上脸来。
白芷还在一旁说着，苏酥却无心听了。
苏酥潦草地吃了饭，时不时地嗯，答应白芷一下，吃完便回房间里去了。
苏酥坐回了书案前，拿起之前未看完的话本，不过却没有之前的兴致了。苏酥和上了书，坐到了窗边，望着窗外。天上几只鸟掠过，消失在围墙外。
她之前虽无心在听，但是白芷说的他还是听到了的。
要嫁人吗？嫁与何人？三年前，苏酥曾经问过白芷，为什么她不嫁人。白芷哭泣，她不嫁人，她就一直陪着小姐。
白薇是廿一大早来的，六年不见。白薇瞧见苏酥，便哭了起来。
苏酥看着白薇，只觉得十分陌生。当初白薇也是哭着求苏酥让他走的，苏酥并没有阻拦，也不知道阻拦，也拦不住。
当时他才九岁，白芷十四岁。白薇变了很多，至少在苏酥记忆中她不是这样的。
白薇来了三日，说了些苏酥从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就是普通人家简单的及笄礼。
苏酥对白薇说的那些恹恹，甚至有些排斥。苏酥感叹的是，时间总会让一个人变的。
八月二日，这间笠水镇上偏僻的小院子中，苏酥办了及笄礼。
柳翊宾客，白芷赞者，白薇有司，没有正宾。办得极简，能免去的都免去了。
柳翊站在院子里，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到苏酥的院子里。
四周只有白芷代替正宾吟诵礼词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苏酥面上淡妆，收敛了平时明媚俏丽的神色，就坐在跪坐门堂中间。白芷正为苏酥梳头加笄。
苏酥第一次拢上了一头红色的头发，一支淡色的发簪在红色的秀发中，如同满山朱红梅林中开出一株白梅花。苏酥起身，看向庭中宾客。
肤白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柳翊也看着，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行礼作揖。
白芷从白薇手中接过衣服，与苏酥进东房。
苏酥换了一身素色襦裙，这时头上的红发又如白雪中间生出红梅，明明是素雅的襦裙，却由于一头红发，添了几分妩媚。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柳翊看着苏酥，苏酥看着柳翊，柳翊却是先低下头去。
此为初加。苏酥没有面向堂上，而是面向院门。柳翊侧身。苏酥对着院门行正礼，此为一拜。
白薇本说，此一拜便免了。苏酥语气平淡，却又像释然，轻声说：“没有高堂，便拜天地吧。”
拜完天地，苏酥再跪坐堂上。白芷再洗手，复位。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白薇奉上发钗，白芷为苏酥插上。面向宾客，宾客行礼。然后去东房换深色曲裾深衣。
遗世而独立。苏酥穿着一身朱红裳，绣着云锦繁花纹。
一身衣裳肆意张扬，平静神色与恬淡的脸，透着平时被压下去的书卷之气，心眼如波，星华不胜。
苏酥再拜，柳翊回礼。此为二拜。
本来三加三拜，太过繁复，便减为二加二拜。苏酥对着三人，一一行礼，三人点头。
此为笄者揖礼。至此，及笄礼便完成了。
苏酥站在堂上，柳翊站在院中。这时正是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微风扫过两人之间，几片落叶滚动。
柳翊揖手，递出一支团扇，上面写着——
淮郁山青，停朝代暮，木槿轻敲帘户，
日散重云，樨落乘风如絮。
淡香沁，进宿花台，水腾雾，唱高声赋。
竞贺相，草木宾朋，朱颜风妒暗花语。
怨哀离恨俱没，辞谢闲云愁雨，冬暖秋栩。
煦曙殷勤，熏染皎容姝妩。
此后匪，怯月西窗，年岁长，玉楼春驻。
诚愿祈，安乐惟卿，戚忧流水去。①
接着说：“吾愿繁星，实难言表。平安喜乐，岁岁无忧此八言，最为心中祈愿。”
苏酥神色波澜不惊，听到柳翊这一番话，却是难以抑制心中欢喜感怀。压着欲夺眶而出的泪，声音有些沉说：
“凭窗散发望空，云聆月听寒风。
冬晚见墙雪，此生意得君逢。
朦胧，朦胧，桂树落白声重。②
谢谢阿翊。”
两人隔着十步，却好似前所未有的近。
柳翊低声说了一句：“亦是我之幸。”
苏酥走下台阶说道：“阿翊，我及笄了。”
柳翊抬头，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方锦盒：“及笄礼，赠与你。”
苏酥接过说：“多谢阿翊，我很喜欢。”
柳翊耳根绯红，表面确实平静如水。苏酥走到树下的桌旁，一步一步却是不像是踩在地上。
“阿翊，你且坐会。”柳翊吐了一口气，跟着坐到了树下。
两人之间并没有说什么，便只是两人静静地坐着。柳翊并没有在苏酥家中吃饭。
今日乃是充当宾客才进了苏酥的院子，不然亦是逾越。
柳翊回到家中，捧了几抔清水覆在脸上。水珠沿着发丝滴到青石板上，似不平静的心跳声。坐在旧案之上，提笔写下了那首如梦令。凝视着纸，许久无言。
接着收拾东西，明日便要返回书院。柳翊把这张纸压在那本注疏之中，接着便起身去弄些吃食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鹿鸣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