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25、鹿鸣十二

　　三支笔有一支已经写破了，一支未动。但三只是依旧干干净净，并无墨渍。
　　钱掌柜说：“柳公子，那主顾交代了，这笔与砚尚能用就赠与柳郎君你了。若是坏了，他便收来与此一套书藏着做个纪念。”
　　柳翊正想拒绝。
　　钱掌柜说：“柳公子不必推辞了，那主顾郑重嘱托老夫的。”
　　柳翊点头说：“钱掌柜能否向那位主顾引荐一番，柳翊好当面道谢。”
　　钱掌柜说：“柳郎君，那人从未出面，只是遣家中丫鬟来此的，我与那位主顾并不相识。他日若是再见，老夫必代为转达柳郎君心意。”
　　柳翊说：“如此，多谢。”
　　钱掌柜起身说，端出一个盒子，拿出其中小称称了二十两给柳翊。并说道：“柳郎君，结余酬金二十两。”
　　钱掌柜把钱递给柳翊。柳翊双手接过，言谢。
　　两人寒暄了一会，柳翊便准备回去了。不过柳翊先要去墨斋买些纸墨。正往墨斋走着，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怀也看见了柳翊，喝道：“柳淋涔。”
　　说着便朝柳翊走来。柳翊也有许久没有见过陈怀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怀扛着一袋面粉，这些年不见，壮实了不少。
　　柳翊回应：“陈兄。”
　　陈怀大笑道：“许久都没有见你了，最近如何。你要去哪？对了，你吃饭了没，来我家吃一顿饭，别客气。”许是很久没见了，一下吐出许多话。
　　柳翊说：“一切尚好，陈兄如何。”
　　陈怀吁了一口气道：“也…还可以。对了，你要去哪？”
　　柳翊说：“墨斋。”
　　陈怀欣喜道：“正好顺路，你我可以好好叙叙旧。”
　　两人随便谈着，往面馆走去。听得出来，陈怀这几年不好过，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幼儿，还有正在读书的胞弟，他阿娘身体还病着，做不了什么事。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面馆了，陈伯正招呼着客人。店里客人还不少，都是到镇子置办东西的乡人。
　　“爹，你看谁来了？”陈怀对着里面陈伯喊。
　　陈伯回过头，见到柳翊先是一脸错愕转而变得惊讶。招呼好客人连忙迎上来，“哟，是柳秀才郎吗？来来，快快请坐。”
　　柳翊揖手：“陈伯，叫小子名字就可以了。”
　　柳翊被拉着坐下，陈伯在一旁使唤陈怀，又对柳翊喊道：“柳小，你且等会儿，马上上面。”
　　柳翊坐在桌子上，桌子没有变，还是几年前那张。东西看不出变化，人确实变了许多，几年前陈伯还是满头青丝，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了。
　　柳翊吃了一碗面，人变了，有幸味道还没有变。陈怀在店里忙碌着。
　　陈伯也忙着磨面，插空提一句：“欸，柳郎，你明年是考那个举人了吧。”陈伯问道。
　　柳翊说：“是的，考乡试，中了就是举人。”
　　陈伯揉着面，又招呼的店里的客人，抽空回一句：“你还能不中？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叫你举人老爷了，不对是举人少老爷。”
　　柳翊说：“谢陈伯吉言。但陈伯是翊之长辈，柳翊如何敢受陈伯称呼一声老爷。”
　　陈伯哈哈大笑说：“好好。柳郎这次回来多久啊！”
　　柳翊答：“一月左右，到八月再复学。”
　　两人就这样搭着话说了会。柳翊吃完，和陈伯说了一声，便走了。
　　陈伯还说着：“这就走了，没吃饱再来一碗啊。”
　　柳翊挥手，言道：“不了。多谢陈伯。”
　　柳翊走了后，陈怀收拾桌子，结果在碗下发现五文钱。陈怀对他爹喊道：“爹，柳哥压了五文钱在这。”
　　陈伯一时错愕，猛地跺脚说：“糟，我都忘说莫要给钱了。”
　　柳翊也不尽然是因为怕陈伯不收钱，又要推迟才匆忙走的。刚才柳翊看到白芷从对街路过。
　　“柳郎君安。”白芷福身。
　　柳翊拱手：“白芷姐姐。”
　　白芷手中提着盒子：“柳郎君何事？”
　　柳翊说：“阿酥生辰将至，过了今岁，阿酥便十五了，翊冒昧，请问苏小姐何时行及笄礼。”
　　白芷有些一瞬间恍惚，迟疑了会才喃喃说道：“的确，小姐过了今岁便十五了，是该及笄了。”
　　说完抬头对柳翊说道：“柳公子有心，只是此时我尚与小姐说。”
　　柳翊点点头，没有多问。苏酥曾与柳翊说过她的身世，不过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只知父亲把他抛弃了。
　　白芷总说小姐乃是贵家千金，之后老爷会找小姐回去的，但是苏酥对白芷所说表现得云淡风轻。
　　中元，细雨微凉，长路孤山。柳翊跪在两座坟茔之前，细声说道：“爹，娘，翊儿来看你了。”
　　说着端出几盘糕点出来，放在坟茔之前。
　　“娘，这是你喜欢吃的桂花糕，翊儿又给你买了。爹，这是娘说的，你喜欢喝的莲子酒。酒烈，翊儿喝不适，便不陪爹畅饮了，爹勿怪。
　　阿爹阿娘在天之灵莫要担心，翊儿如今一切都好。翊儿如今已经考上了生员，录上了科，明年便可以去参加秋闱了。
　　翊儿有幸，颇多得善人相助。翊儿拜了一位泓涵演迤的先生为师，结识了一位明见万里的道长，遇到了一个白璧无瑕的女子……”
　　柳翊跪在坟茔之前，不同寻常，说了许久。“……爹娘原谅，翊儿要回去了。”说着把酒坛剩的酒全部倾洒在地上。
　　柳翊站起，一时站不起来，跪了半个时辰，脚僵了。柳翊杵在原地，缓了一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了。风起，顺着柳翊远去的方向吹去。
　　柳翊回头看了一眼坟茔，说道：“多谢爹娘相送，翊儿回去了。”
　　柳翊往家走去，路上洒满了纸钱，时不时听得见唤魂的声音。路边一处一处看得见烧纸锭的火堆，路上摆着祭品，燃着香。转而去洪大夫坟前祭拜了一番，才回去。
　　柳翊走在街上，就听见了吴婶婶的声音。“小柳，你去看了你爹娘了。来婶子家，来吃些扁食。”
　　柳翊答应，跟着吴婶子去了她家。柳翊在吴婶子待到了酉时，吃了午饭，又指点了吴婶婶正上社学的小儿。
　　今日的笠水镇比平素热闹许多，街上到处的是扎灯与扎纸的小贩，家家户户都出来烧纸钱，送祖宗回去了。
　　有地方热热闹闹，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清清。柳翊往镇西走去，这边渐渐离喧闹的街市远去。
　　柳翊敲开苏酥家院门，迎着苏酥的错愕与欢喜。“阿翊，你来了。”
　　苏酥站在屋檐下，高兴撒了一地，又喊：“阿芷，把桂花糕快拿出来。”
　　苏酥对柳翊说：“阿翊，你可以进来的。”
　　柳翊没有进去。苏酥见柳翊不愿，便拉着柳翊坐在门槛上。“桂花糕，阿翊你尝尝。可好吃了。”苏酥热情洋溢说。
　　“嗯。”柳翊拿了一颗尝尝。苏酥期待地看着柳翊，“好吃吗？”
　　柳翊发笑，点头：“好吃，很好吃。”
　　苏酥心满意足，说：“是的，我可喜欢吃了。”
　　柳翊说：“我阿娘也最喜欢吃。”
　　苏酥愣了会说：“那好，阿翊你多吃些。母子连心，柳夫人在天上也能尝到滋味的。”
　　柳翊吐出一字：“好。”
　　两人就坐门槛之上，听苏酥讲她最近看的话本。
　　“……阿翊，你说莲女为何要离周梣美而去，他们原是如此相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莲女帮了他那么久，难道都只是施舍吗？那周梣美辞官而回，为莲女放弃大好前程，为何莲女如此绝情。”
　　柳翊望着夜空说：“或许莲女是神仙吧。她就是下凡来救周梣美的。”
　　苏酥不服说：“神仙便是要绝情绝爱吗？”
　　柳翊说：“我也不知。但是愚见，人之为人，乃是有情。”
　　苏酥赞同，却缓缓微红了脸。
　　柳翊轻喃：“或许是黄粱一梦罢了。”
　　“什么？”苏酥发问。
　　柳翊说：“无事。今日中元，放河灯吗？”
　　苏酥来了兴趣：“一起。阿芷，把河灯拿来。”
　　苏酥每年都喜欢这一天的晚上，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便会有成百上千盏河灯从苏酥院门之前流过。这是一年之间，苏酥门前最明亮与热闹的时候了。虽然没有人来，却有着千百寄托着人的怀恋与祝愿经过门口。
　　柳翊带了两盏灯，他自己粘的，尤为精致，每瓣荷花都绘着画。
　　苏酥一看，欣喜万分说：“阿翊，能给我一个吗？”
　　柳翊说：“本就是赠予你的。”
　　苏酥看着河灯说：“阿芷说，阿娘生我的时候才二九，想来阿娘也会是喜欢这样好看的物什的。”
　　白芷从房间拿出两盏河灯，一个灯笼状，一朵荷花形。
　　“小姐，河灯。”白芷在后面说。
　　苏酥转身，“阿芷，你看，好不好看，阿翊赠我的。”
　　白芷说：“柳公子手巧，颇好看，夫人看到这么好看的河灯，一定会很高兴的。”
　　突然远处飘来一盏灯。苏酥急不可耐地告知柳翊，便一把抓上了柳翊臂膀，“阿翊，你看，放灯了。”
　　河灯从远处明亮的花坊飘过来，一点灯，闯入寂静夜。柳翊被苏酥一抓，浑身僵住了，吐出绵长的一口气，说道：“我看到了。”
　　苏酥也意识到此举有些逾越，手又收了回去说：“你看，它们来了。”
　　河上面的黑夜一点点被驱逐，随之而来的顺流而下的千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