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24、鹿鸣十一

　　郑县令看着他说：“拿纸笔来。”
　　贾善化颤抖地提起笔。
　　柳翊说：“左手。”
　　众人都仔细盯着贾善化，一路写了上百字，乐教谕才叫停。
　　乐教谕叫人把写的字呈上来，放在案上。旁边放着另外两份。
　　乐教谕说：“你还有何可解释的。”
　　贾善化说：“学生冤枉。”
　　乐教谕遣人说：“你将这三份展起来。让众人看看。”众人一看，三份有三种字迹。柳翊说：“字迹可以或许可以短时间掩盖，但是习性可不能。三份，三个字迹，你如何解释为什么同一只手写的，第二次与第三次不一样。”
　　贾善化还在负隅顽抗，强辩道：“我…我鲜少左手书写，两次写出不同……有何不可。”
　　柳翊说：“那你为何左手白净，未沾墨渍。”
　　众人不解，柳翊解释。“你说你鲜少左手写字，但是你却能书一页而墨不沾手。你看众人，手上衣袖可有沾上墨水。”
　　众人一看，之前对照笔迹时，确实左手写字不惯，一不小心手上或衣袖便沾上了墨。柳翊说：“你能暂时改变字迹，但是横竖撇捺的章法确实改不掉的。诸君细看，其中笔画，是否如出一辙。而且，你这第三篇的字，写到后面便越想那副小抄，你还有何话辩解。”
　　贾善化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说：“你……这都是推测，此不足…为证。”
　　柳翊呵笑一声，说道：“你这左手一手字，可不是与生俱来的吧。想学到此等地步，平素也有时常练习。”
　　说忘对太上几位大人稽首，“大人，学生笃定，在他宅舍当中，必定尚存左手书写的文字。只需遣人去拿此书去其宅舍寻找，必能找到相同的字迹。”
　　柳翊其实心中并不能笃定，不过现在可以一搏。
　　乐教谕看着贾善化，“你若现在从实招来，尚能从宽处理，若是等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你可就是构陷同窗，欺瞒上官，扰乱纲纪，况且不思悔改，你可知这几项罚下来了，你可要掂量自己是否承受得起。”
　　贾善化此时已经两股战战，跪在地上没有说话。众人皆看着，窃窃私议。
　　郑县令说：“还不从实坦白招来。”
　　贾善化看着众目睽睽，面如土色。柳翊丝毫不留情说道：“而其害人者，必得天诛。”
　　刚说完，贾善化强撑的不开口立即土崩瓦解，痛哭流涕顿首，说：“学生知错，学生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构陷同窗之事。学生知错，学生知错，请大人原谅。”
　　听到这里，柳翊才算松了口气。贾善化还在地上磕着头。事情到这里，也算差不多结束了，至少与柳翊关系不大了。
　　郑县令看着贾善化，满脸怒气说：“你构陷柳学子，目的为何？”
　　下面的学子也说，“是啊，大家同为贫苦人家出身，皆知寒窗苦读的不易，你做出这样的事，怎是一句鬼迷心窍能盖过去的。”
　　柳翊皱了眉头，他之前一直想的是把凶手揪出来，都没有去考虑自己何时与这人结的仇。现在恍然大悟，此事十之八九是有人指使的，与自己结仇，而且能鼓动贾善化斗胆做出这样断送前程的事，怕是只有一人了——郑安。
　　柳翊如今可见识到了此人的歹毒与睚眦必报，但是柳翊只能是藏在心里。不过柳翊确实能做些什么的。
　　柳翊对贾善化说：“你是受人指使。”
　　贾善化欲言又止，又在祈求，不要问了。柳翊再问：“今日之前，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没有理由陷害于我。所以是受人指使所为。但是，何人能有如此大的权柄与利益让你来此等做断送前程的事。”
　　柳翊在台下说，郑县令跟着一呵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郑县令不知道，台下学子可有所了解，贾善化平素与郑安走得近，常以郑安马首是瞻，而去年，郑安在书院明里暗里针对柳翊，几乎是众所周知。不少人心里有了猜测，但无人敢说。
　　乐教谕一看，此事还有隐情，又看了柳翊一眼，对众人说道：“贾善化平时在书院与谁接近？”
　　众人纷纭。乐教谕点一人，让他来说。
　　这人站上前来，稽首言道：“郑县令，乐教谕，学生薛晓，字暮雨。与贾仲泰乃是同舍。贾仲泰平素与程荫郁，周晏芝，孙庆丰，刘暇，还有郑县尊大人家公子等交好。”
　　乐凌认识这人，薛家公子。郑县令听到前几句，神色未变，直到说出了郑安，倏然之间，脸色大变。
　　程家，孙家都是笠泽县里的大户。郑县令知道郑安顽劣，就怕此事把郑安牵扯进去，传出去自己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郑县令没有再追问下去，跪在地上的贾善化突然猛地一个磕头，说道：“学生知错。学生受鬼指使，受鬼指使，受鬼指使，才做出如此卑劣不堪之事，还望大人宽恕。”
　　郑县令听到这人连说三个受鬼指使，脸色微变，又立即大手一挥，说：“此事已然水落石出，柳翊乃是受人污蔑，并未有舞弊之举。
　　贾善化构陷同窗，扰乱纲纪，带回县衙，隔日处置。另外本次季考作废，待本官将此事禀报学道大人，由学道大人裁决，再择期重考。”
　　贾善化被带了下去，众人也开始纷纷往回走了。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戌时，快到亥时了。县城大门都关了，乃是郑县令遣人去重开的门。当然也有部分学子家住在城中，明早再去书院。
　　今日的天很干净，就像是要证明柳翊的清白。满天无云，满天繁星灿烂，一时路上皆是银光。
　　一直到出了城，柳翊猛然有种恍惚的感觉。柳翊吸了一口气，风拂过，寒气直入背脊，才知道身上早已经汗湿了。
　　秦纶在旁边说道：“郑安指使的。”
　　柳翊点点头。
　　秦纶长嗟一口气：“今日太过凶险，你我这般微末之身，面对诸如此事毫无还手之力。”
　　柳翊说：“即使微若尘埃，亦能迷人眼。”
　　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沉默地一路走回了书院。
　　这一次，柳翊在笠泽读书人中扬名了。便是临场陈情那一番话，让当众数百生员汗颜。柳翊今年可才是十六岁，便能写出这等临场言辞清晰的文章。
　　不过第二日，对于自己的声名远扬柳翊也没办法知道了。许是昨日风大受了寒，今日柳翊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书院先生叫了郎中，准许柳翊这几日在宅舍养病。
　　这一养就养了几日，柳翊才完完全全好起来。而贾善化的处置也出来了，书院把他除了名，县学取消了他生员的身份，并且不得再参加科考。
　　这是秦纶告诉他的，柳翊是不去关注这些。听到这个消息，柳翊却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反而是黄金源，像是足足出了一口恶气，恨不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柳翊心中没有丝毫同情，罪有应得，柳翊怅然是那人背后元凶却依旧安然无恙。
　　不过黄金源立马告诉了柳翊一个好消息，郑安被他爹禁足了，足足禁足一月。确实是好消息，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柳翊却不知道。
　　明日便是季考重考之日，没想到的是，许大人竟然亲自来了县学监考。柳翊本来心里还有些发怵，结果是许大人监考，当然柳翊放松下来。
　　书院桃花开得比山下晚，所以几月山中花香未绝。柳翊从上方观门口，与姬观主告辞。柳翊与姬观主相处许久，便觉唯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能与这位姬观主相合。
　　柳翊如今与这位姬观主，两人亦师亦友。自那舞弊案那事，柳翊便更加觉得姬观主深不可测，就如同万事在其预料之中。
　　柳翊曾问过他，而他只是笑说：“人心无循轨，天意匪能测。或许只是上天暗中安排好的，岂能说是人神机妙算。”
　　近来柳翊有两个好消息，一是院试的科柳翊考了一等，顺利录科；二是儒家十三经柳翊全部无误地誊抄完了。
　　柳翊和秦纶还有刘驰三人结伴走在回笠水的路上，相比柳翊秦纶，刘驰显得落寞许多，他未被录上。柳翊虽没有表现出春风得意，但还是感觉得出与柳翊平时平稳持重不同。
　　推开苍老的门扉，家中陈设丝毫未变，一如八年前。柳翊鼻头一酸，走了进去。把东西放好，边去灶台生起火来。柳翊看着在灶台摇曳的火，一时觉得屋子里减了几分冷清。
　　第二日，柳翊便抱着一摞书，往书肆走去。“钱掌柜。”柳翊唤到。
　　钱掌柜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连忙应和道，“欸，柳郎君，快快进屋坐。”
　　柳翊跟着钱掌柜走到后院厅堂，打量了钱掌柜说道：“钱掌柜近来有喜事。”
　　钱掌柜摸了摸胡须说：“家中小儿，喜得一子。”
　　柳翊揖手说：“恭贺弄璋之喜。”
　　钱掌柜抚掌大笑说：“今日得了柳郎君一声祝贺，将来必定高中。对了，柳郎君今日前来何事？”
　　柳翊把包裹放在桌上说：“儒家十三经，柳翊已全部抄毕。”
　　钱掌柜听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老夫这榆木脑袋，都将此事抛于脑后了。还请柳郎君见谅。”
　　柳翊说：“不敢。”接着又拿出三支笔与一方砚说：“当初所抄书所借的笔与砚，今日一并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