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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鹿鸣六 ...
书院的寻常便是翻来覆去地研读经籍,在字里行间忘去时间的流逝。不过柳翊比起他们,还多了些琐碎的事。
倒也算在诗山辞海中寻得一些不同之乐。他每日都会空出时间抄书,同时几乎不会缺席花先生的丹青课。
花谨对柳翊也是十分关照,时常亲手教柳翊作画。他丝毫不吝啬褒奖,常常赞叹柳翊乃天纵之才,如是读书行不通,也闻名丹青一途。
这一日,柳翊又到了上方山去。上方山四面皆景,移步换景,各有不同。这一次,柳翊要画远山青如黛,歆水绕农间之景。
上方观的观主入场的在旁驻足看。柳翊如今与这位上方观观主也算君子之交,两人也挺熟悉。
这位观主平易近人,虽总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但是总能让人心平气和。“今日看着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姬皇煊说。
柳翊一边摆出案台等东西,一边说:“前几日文会,有幸赢得十五两银子。”
姬皇煊一笑,说道:“那确实值得开心。”
柳翊摆好东西说:“观主不会觉得翊俗。”
姬皇煊朝着远方看去,“非俗,如何会觉得俗。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以知荣辱。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柳翊拱手:“柳翊失言,观主勿怪。”
姬皇煊说:“上方观中,许多物皆是他人所赠。我均却之不恭,亦何不是俗人?”
柳翊说:“观主德高望重,乐善好施,自然受人敬重。”
这倒不是奉承的话,前几年涝灾收成不好的时候,吴江许多百姓食不果腹。听说就是观主说动吴江富户捐粮济民。这是黄金源说的,说起来时还荣光满面。当时他们家还是出力最大的,施粮整整三月,未曾断绝。
黄金源说他见过姬观主,一头白发,惊为天人。柳翊心中疑惑,这位观主究竟有多大年纪,按黄金源所说,姬皇煊至少有天命之年了。疑惑归疑惑,柳翊并未去冒犯问姬观主年纪。
姬皇煊笑了笑,摇了摇扇,并未说话。
柳翊也未再说,专心起画来。一画就是几个时辰,一直到了午时。柳翊从背篓摸出几张饼来,填填肚子。
往姬皇煊一看,这位道长在树下一块巨石上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腰背直挺。若非清风浮动垂下的白发,还以为是一尊玉石立在里。
柳翊没有打搅道长的修行,起身活动,啃了一口饼,便接着画。
“画好了?”后面传来姬皇煊的声音。
柳翊停下收拾东西的手说:“观主醒了?画好了。”
姬皇煊站起,手中折扇一展,邀请说:“进道观闲坐一会。”
柳翊收拾好东西,看着姬皇煊步履如飞地走去。柳翊心中嘀咕,果真是仙人,竟没有丝毫不适。自己坐了这么一会,腿麻不能行。
柳翊之前便进过观里面,门外不显,门内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当时柳翊跨进门,就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面不愧于一尘不染四字,万籁俱静,明明处于山林之间,却又听不见山林之声。
但是一走动,风声鸟鸣又入耳来。进入殿内,陈设极简,西置一张床,东置一案桌,中间并未供奉着谁,仅仅是悬挂着一幅画。当时柳翊见这幅画,整个人如坠入画中。还是姬皇煊呼他喝茶,才把他从画中拉出来。柳翊心中沉思,此地真不似凡俗之地。
如今柳翊也来过几回,已经不会为观中景象感到稀奇。姬皇煊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柳翊把东西放好,坐到姬皇煊对面。柳翊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自己有何值这位观主关注,想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结果。
“何为人?”姬皇煊把茶推到他面前说。
姬皇煊几次邀请柳翊在喝茶,每次都是抛出一个问题诸如“何为欲?”“人心何者?”此类。柳翊自然恭敬地回答,两人就像坐而论道一样,只是姬皇煊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听众。
柳翊回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①
姬皇煊说:“仁者为人,那恶人是人吗?”
柳翊说:“徒有人形,而无人实。”两人坐着说了半个时辰,姬观主一如既往柳翊一来一往交谈……
姬皇煊说:“一人是人吗?”
柳翊不解,重复一遍说:“一人是人否?”
柳翊想了很久,才发现他不知道,一个人的话还算一个人吗?姬皇煊给柳翊倒满茶,把柳翊从沉思中拉出来。
姬皇煊没有争论这些藏着烟云之中缥缈的问题,说道:“这个问题奥妙,非须臾之间能有解。”
柳翊拱手说:“翊无解。”
姬皇煊笑了笑说:“前几日有人赠了我一幅画,君愿不愿帮我一辨真假。”
柳翊说:“柳翊浅薄,只怕辨不出真假。”
姬皇煊起身,走到一旁的画筒抽出一幅画。柳翊双手接过画,缓缓展开。姬皇煊在一旁说道,“此画乃吴江知县赠与我的,说是前朝李璟所绘。我不善丹青,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翊仔细看了会,说道:“翊浅薄,识不出此画真假。”
姬皇煊说:“无碍。”
柳翊说:“道长若真想弄清楚此画真伪,我可以推荐一人,他或许能告知道长真假。淋涔所在的上方书院有位花先生,在书院教画,在丹青一途造诣高深。”
姬皇煊说:“花徐舒。”
柳翊惊诧说:“道长认识花先生。”
姬皇煊说:“如同你一般,花谨在山中画画所识的。”
柳翊点点头。姬皇煊突然问道:“你可拜师?”
柳翊说:“翊自知愚钝,除了曾经私塾的夫子,未拜哪位先生为师。”
姬皇煊说道:“君心中有经韬纬略,莫要过于自谦。”
柳翊说:“道长过誉。”
两人没有再说下去,柳翊也正准备回去了。
两人一同走到门口,柳翊连忙说:“道长留步。柳翊告辞。”
结果姬皇煊说:“今日我也要下山一趟,恰好与君同行了。”柳翊不会问姬皇煊下山何事。
姬皇煊却自己说出来了,说下山救人。两人在林间小路走着,一言一语也赶走了林中寂静。
姬皇煊说:“君善画,何不拜花谨为师。以你在丹青上的天赋,想必花谨欣然答应。”
柳翊没有说话。
而姬皇煊还在自顾自地说:“拜师花先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两人走着走着,突然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少爷看上你妹妹,是你们家的福气,你还不识好歹。”
接着就听到一个人的求饶的声音:“郑少爷放过我们吧,我妹妹已经和别人定了亲了。”
柳翊还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两人走向前去一看,就看见郑安带着十几人围着一个人,那人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而柳翊一眼,便看到一个可在记忆中的身影,孙林,就站在郑安旁边。郑安一脚踩在跪在那人的肩上说:“我凭什么饶过你,你那贱人勾引我在前,如今怎么不愿了。”
柳翊认识跪在地上面这人,前几日文会这人也还是大放异彩。柳翊平静地看着,无悲无伤。
柳翊在书院这些天,听闻这位郑安作乱并非一次两次了,先生也拿他没有办法,大多直接无视他了。只要他明目张胆地作恶,其余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下面的惨剧还在上演着。
郑安说:“要我饶了你也可以,从我□□爬过,称小爷我三声爹,磕三个响头,然后滚出书院,我便饶了你。”
跪在地上的人面如死灰,前面尚且能忍,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成淮阴侯。但是滚出书院,那便相当于断了前程,无异杀人父母。
这人抬起头来,面上声色死寂。姬皇煊也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柳翊心中愤恨,却又无能为力,即使之后告上公堂,柳翊也知自己是不会出来作证的。柳翊闭了眼睛,松了拳头。
姬皇煊说:“挟泰山以超北海。”
柳翊听出来姬皇煊言外之意,“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②”这诚是无能为力,并非自己过错。
柳翊说:“观主以为我该如何。”
姬皇煊递了一根树枝过去:“问天吧。圣人才执着善恶对错,只是你我皆为凡人,只能顾及利弊。”
柳翊看着下面僵持着,突然跪在地上那人站了起来,瞪着郑安说:“若非你父叔,你算什么东西。天理昭昭,你们和你家两个狗官会遭报应的。郑安,你有何能耐,及冠之龄你可识得百字。
比之猪狗,有何不同。谁人不知,郑狗官有个猪儿子,奇蠢无比,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你们郑家到你这也完了,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在地府看着你等被凌迟。”
谁也没有想到这人突然大骂起来,便是郑安也被骂得愣住了。一直等这人骂完,才反应过来。对着身边带着个小厮说:“给我打,狠狠打,不怕打死。”
说着这些人便挽着袖子围了上去。正冲上去要动手的时候,柳翊对脚边的石头一脚。石头沿着坡滚动,在地上发出轰隆声,惊起一片飞鸟。
下面的人也是一惊,停了手里的动作,往山上看去。那人立马大喊,“有人吗?求求你救救我。”
郑安也被这声响一惊,缓了缓没有动静了,边叫人继续动手。那人被围到绝路,十几人的拳头落下之前。
姬皇煊手中树枝一挽,朝着几人飞出。这树枝如箭一般,穿过林间,呼啸而过,直接插在那人面前,半截入土。
注①:引自《论语》。
注②:引自《孟子·梁惠王上》。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鹿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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