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鹿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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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翊几人到笠水镇的时候，已经是覆试后五天后的酉时了。
几人昨日已经在吴江县学注册入学，正式成为县学的生员。不过他们不一定需要日日去那里读书。如今的吴江县学，里面虽然有教谕老师，开设了学班，不过里面的教谕，学正只会照本宣科，寻常组织组织考试。有时便是月考、季考也只是糊弄一番。
因此县的大多学子，贫困一些的直接在家中备考，有门路地多会先选择去上方书院或者聘请先生，退而求其次才会选择日日待在县学学习。家中、书院里的学生，定期去县学考试即可。
柳翊回到家后，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这间冷清的屋子，很少能发出欢乐的声音。柳翊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直到此刻，他才敢露出开心的神色。开心过后，又要准备接下来的路如何走下去。
摆在柳翊前面不是别的问题，就是一个字，钱。这一趟考试下来，住店，吃食还有其他的用度就花了几两银子。
最大的开销便是请廪生作保花的钱，五两银子。不过如今还好些了，他有了廪生的身份，最起码吃饭不需再花钱了。他一个人，每月可领六斗①米，他一月最多也就吃两斗米，剩下的便可以换成银两。
柳翊如今浑身上下不过三十两银子，一次乡试的钱都不够，更不要说乡试之后的会试的开销了。
柳翊叹了一口气，躺着床上望着床顶。吴婶婶一如既往地消息灵通，拉着柳翊便去吃饭，为柳翊好好庆祝了一番。
上方书院背倚上方山，前临歆河。山上还有一观，名为上方观。上方书院虽然没有江宁府书院那么闻名遐迩，却也在苏州府有一定的声望。
上方书院开山山长乃是承天年间国子监祭酒。后来太康帝登基之时，发生了持续时间长达五年的朝议之变，朝野震荡。山长明哲保身，以免受牵连，便主动请辞了，回乡开办了上方书院。
不过如今的上方书院与几十年前的上方书院已经有些不同了。
刚开始的上方书院，只是山长几人修书注经，祭祀先贤之地。招收学生都是为传己道，收的都是入门弟子，不是求走科举一途。
但是自从开山山长离世，上方书院便每况愈下。当时的苏州知府，以放言恣肆，诋毁先儒，号召门徒，声附虚各，用诈任情，坏人心术的理由胁迫书院改制，时任山长妥协。上方书院沦为官学的附庸，开始走向科举一途。
之前的上方书院收取学生，从不看门第权势，取生主要看学问和德行，许多布衣之家的孩子也能得德高望重先生的教学。
为人喉舌，便要替人吃饭。上方书院开始接受官方拨置和私人捐款，渐渐变成了苏州官绅子弟进学的书院。致仕请辞的官员被聘为老师，培养学子走科举正途，此时的上方书院，再度回到朝局。
柳翊第二日大早，便起身去了私塾，拜访周夫子。周夫子也十分欣慰，与柳翊说了一些关于上方书院县学乡试等一些事宜。
周夫子翻出几本书，书页早已发黄。对柳翊说：“上方书院确实是好的去处，但是上方书院能入学着实不易。每年招收学生二十人，如今还有十余名额被占去。你若能考入，便有机会拜入董恂慄董先生门下。
倒时若有幸得董先生看中，此书你便作为拜师礼赠与董先生。如果与上方书院无缘，你便去笠泽县学，求见乐陵乐教谕，拿着此书和举荐信拜在他家门下。”
柳翊接过书，说道：“多谢夫子。”说完便叩地行礼。
周夫子说：“不必如此，此书当时我与你送别父亲时，他所赠予我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两人这一说便说了几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秦纶，两人又聊了会。商量好，五日后一起去吴江县城。
柳翊这几日都跑到了逢塘镇，每年这个时节，逢塘镇有几里荷花盛开。柳翊便是要把这几里莲塘画下来，赠予苏酥。
另一边苏酥在院子里百无聊赖，摇着团扇，默念《逍遥游》。白芷推门进来，说：“小姐，柳公子未在家。”
苏酥合上书，说道：“那便罢了。可知阿翊院试结果如何。”
白芷说：“尚不知，但是打听到这次院试，柳公子那家私塾一共有三人上榜。小姐不必担忧，柳公子才华横溢，必能上榜。”
苏酥往外看看说：“确实如此。”
柳翊一画便是三日，每日携着干粮，起早贪黑地赶到逢塘作画。这些天还引起了不少农人和采莲蓬的农妇驻足观看。
第四日，柳翊主动敲了苏酥家院门。一如既往地是白芷支开了半扇门。柳翊拱手，说道：“柳翊求见，还望通报一声。”
白芷神色有些犹豫，说道：“公子稍等，带我去通报一声。”
白芷已经去，就看见苏酥坐在院子里，还未等白芷开口说话。苏酥说：“我听到了，你与他说，我今日不在。”
白芷看着苏酥低着头，血红的长发洒在肩上。白芷心里嘀咕，明明前几日还是盼着柳公子消息的。
平日白芷不会多问，自然是按小姐意愿，但是这一次今日还是多问了一句，“小姐，我还是与柳公子说你在休息吧。”
苏酥换了一只手撑着头，说：“可以。”
确实，苏酥这些年就没有出过这间院子几回，说自己不在确实有些虚假。白芷正往门口走去，苏酥又拦住了白芷，说道：“算了，算了。”
说着跟着上去。白芷直接打开了两扇门，柳翊先是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又立即低下头去。
只见苏酥站在门中，手执轻罗小扇，头簪白玉兰花，一袭桃色襦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挑着峨眉，凝着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翊。
自两人第一次萍水相逢，至现在已有五年左右，但是确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面对面看着。柳翊一时不知如何。最后还是苏酥开的口，“公子前来何事？”
柳翊这才反应过来，微微抬头，说：“之前我们说好的，此为苏州城的盛景图。我画来了，些许急迫，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们在苏州没有待多久，又要准备考试，这都是柳翊在最后一天自寅时一直画到酉时，一天粒米未进画出来的。
苏酥看着柳翊，突然又卸了冷峻的脸色，说：“嗯，谢谢你。但是你都不愿与我报一声喜吗？”
柳翊立马反应过来说：“我考上生员了，一等生员。”
苏酥说：“嗯，恭喜。”
柳翊立即解释道：“四日前一回笠水我便来了，只是叩门无人应，我才回去的。我怎是非愿告知你。”
苏酥回想了一下，突然有些羞赧，四日前她确实有些不舒服，早早便睡了，而白芷好像正好去给他抓药了。
柳翊好像觉得自己说过了，又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苏酥走到柳翊面前，接过他手指的话，“谢谢，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柳翊微低头说：“逢塘几里荷花开了，我去画你看。”
说着把另一只手中的话递到了苏酥面前。苏酥没有说话，接过画来。却一时没有拿稳，画卷掉在地上。
画卷散开落在地上，画轴在地上滚出去，把剩下部分摊在地上。两人都顿住了。苏酥看着地上那幅画，千万朵栩栩如生的荷花想从画中长出来一般，又随着画卷的翻动在地上摇曳。
柳翊给他画了像山脚下的梅林，给她画过桃花镇的两岸夹堤，落英缤纷，虽然也是动人心神，却没有如今地上展开的十里荷花摄人心魄。不知道是不是苏酥的错觉，好像四周弥散着一阵清香。
苏酥再注视着地上画，柳翊反应过来，说：“见谅，我没有拿稳。”
说着便蹲下去捡地上的画，苏酥也捡起画的一端，别让画纸皱了。柳翊把画重新卷起来。
或许是两人之间尚未从刚才误会导致窘况中脱离出来，也没有发现两人越卷越近。知道一幅画全部卷起了，两人刚好一尺之隔，四目相撞。
柳翊立即把画交给苏酥，然后往后退了一小步。而苏酥接过画，回来院子里。苏酥现在想的是，那阵花香似乎不是错觉，而是柳翊这些日子日日在花丛中流连，沾染上的。
白芷站在一旁，接过苏酥手中的两幅画。苏酥说：“阿翊，谢谢。”
又对白芷说：“阿芷，你去将东西取来。”
白芷说：“是，小姐。”
四周无人，两人独处，却不知如何开口。白芷手中捧了一个锦盒出来。苏酥说：“祝贺你考中生员。此为我的一点心意，也希望你不要嫌弃。预祝你将来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白芷把盒子捧给柳翊。柳翊拱手说：“柳翊何值。这是太贵重了些。”
苏酥笑了笑说：“你都不其中为何物，怎能说其贵重。”
柳翊说：“虽不知，亦有感觉。”
苏酥说：“一本书，一块石罢了。”
柳翊说：“孤本玉石，太过贵重。”
苏酥说：“一本杂览，置于我这也无太有用。止于玉石，你们读书人难道不知李太白的诗言。”
柳翊没有接，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苏酥的意思。苏酥接着说：“你可会嫌弃我送得太过低廉。”
柳翊抬头，说：“我怎会…嫌弃。”
说完又微微低头说：“礼在于心，何在于无之贵重。”
苏酥说：“柳翊，你帮阿芷拿着，她如何捧得动这般久。”
柳翊有些犹豫，但还是接了下来。苏酥说：“你不会拒绝我礼品之轻，而拒绝礼物之重。难道我所重的礼品不及那些轻贱之物。”
柳翊一时不知如何驳斥，东西已经在手中，再如何说也是枉然。
白芷也应和苏酥说：“柳公子收下吧，这也是我家小姐心意。”
柳翊说：“多谢苏小姐。柳翊收下了。”
苏酥笑语盈盈，丝毫不见之前的冷冽。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鹿鸣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