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刀》梨太白

8、第八章

　　王生喜欢上自己，费小绫想想也能理解，他平常接触到的女人除了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妈就只剩下她。这次把话说明白，两个人保持着距离，等他遇到真正喜欢的女孩，自然就明白这时的心动不过是年少幻想而已。

　　王生叫完那声“嫂子”，就垂着眼睛不再说话，他面上不显，实则心里还有一丝微弱的期待，盼望费小绫能一时心软，两人仍然和从前一样。

　　要是费小绫能听见他内心的想法，必定要嗤笑道：“我和你有什么从前？”

　　她和王生本来就清清白白，这会儿既然达成一致，就无暇关注王生那点心思，而是直奔水井而去。

　　哪知道她打完水，担着水桶，刚拐过弯，王生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到她担着满当当的水，走的艰难，暗淡的眼神又擦起火星，拦在她面前，恳求道：“小......嫂子，让我帮你担完这次水吧......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说到最后，他举着四指要朝天起誓，又软下声音哀求道：“这次之后，我一定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水沉甸甸的担在身上，费小绫恨不得回家的路更短才好，哪能想到王生横在路中，把这条路变得无限长。

　　她无比冷硬愤怒道：“让开。”
　　然而王生吃了秤砣铁了心，嘴中不断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上，就固执地伸手去移她肩上的扁担。

　　费小绫躲着他的手，余光已经瞥到有人朝这边来，她不愿再和王生拉扯，干脆把担子往地上一掼，快步朝家走去。

　　王生见她转身就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凄凉，冲淡了得偿所愿的快感。眼看她越走越远，他连忙把水桶担起来，大步追着她而去。

　　费小绫一进院子就把门插上，谁知道她还没走到屋里，门就被紧赶慢赶的王生拍响。

　　曾经真心当做弟弟看待的孩子，一朝竟然像附骨之疽般纠缠不清。费小绫的愤怒、憎恶猝然一清，往院墙之外望去，白云连绵，夏山如碧，连风都透着暖意，而她浑身发冷，每一段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像在雪地里浸过，又七歪八扭的缝合在一起。

　　她站在屋檐下，想看看王生能拍到什么时候。

　　王生坚持不懈地拍着门，把小白也惊扰了出来，因为闻到熟悉的气味，才没有放声吠叫，疑惑地看向她，好像在询问她为什么不开门。

　　就当费小绫以为王生要无穷无尽地拍下去时，门外忽然安静了，接着是一段听不太清楚的交谈声，末了，从门口传来安大娘温和的嗓音：“小绫？你身体还好吗？水打回来了？你能出来拿一下吗？”

　　她站在门外敲了两下，没听到有人应声，转头看向儿子，担忧道：“没人说话，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王生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传来一阵拔出门栓的声音，随后紧闭不开的院门从内打开，露出费小绫看不出神色的面孔，他自觉理亏，不敢再看。

　　“小绫，你身体还好吗？你这孩子也是，不舒服就别强撑着去打水了......还好王生看到把水桶带回来了，你说，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费小绫从安大娘的一番话里将王生对母亲解释的话猜了个大概，她淡淡看向王生，方才失智般拍门的人，此时此刻安静无声，又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她。

　　费小绫到现在才重新认识到王生是个怎样的人，她觉得王生可笑，也觉得自己可笑。

　　收回目光，她对安大娘说道：“没什么事，您和王生回去吧。”
　　安大娘照护她许多，不用王生哀求，她本来也没想让她知道。

　　安大娘关切道：“你不舒服，还是让王生帮你倒进缸里吧。”说着，她握住费小绫的手，皱了皱眉，嗔怪道：“手这么凉，哪里还是没事？”

　　她拉着费小绫往里走，王生赶紧提起水桶，跟着抢入门内，不用安大娘说，就直奔院内水缸而去。倒完两桶水，他又转头问安大娘道：“娘，小绫......姐的缸都空了，我帮着打满吧？”他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不好再更改，只好顺势说下去，小心翼翼地瞥了费小绫一眼，又道：“行吗？嫂子？”

　　费小绫刚要说不用，安大娘抢先道：“去吧，干脆给打满了才好。”

　　她转头笑着对费小绫叹道：“这孩子，怎么又叫姐又叫嫂子的？”
　　水桶不算轻，她见王生轻轻一举就抗在肩上灌进缸里，心里有些感慨，拉着费小绫的手真诚道：“起初你爹还在的时候，帮了我们孤儿寡母很多，后来......唉，你又把地便宜租给王生，他又自己争气，家里才慢慢好起来，还清了当初他爹欠的债......我看你和女儿没什么区别，王生虽然嘴上不说，也是真心把你当成姐姐，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别跟我和王生客气。”

　　费小绫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安大娘也并不在意，她眼角带着点泪花，笑道：“现在只盼着王生娶个好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我啊，就没什么遗憾了。”

　　她又拉着费小绫参谋村里谁家的姑娘长得好性子好，哪个姑娘在家是出名的孝顺。另一边的王生像是打了鸡血般来回运水，没多久水缸就给他灌了个满满当当。

　　王生打完了水，看着夕阳下娘拉着费小绫聊天的和谐景象，心里酸酸涨涨，甚至希望这一片刻定格成为永恒。

　　费小绫冷眼见他就要走过来，笑着对安大娘道：“时候不早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们也快回去吧。”

　　安大娘起身时却不知道从哪掏出个油纸包，塞在费小绫手中，笑道：“上次答应小白给他带骨头吃，这不是做了只熏鸡，你吃肉，给它吃点骨头。”又朝小白努努嘴，叮咛道：“小心别卡着嗓子！”

　　王生眼巴巴地看着费小绫，见她连余光都不愿意分给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的把她得罪很了，只好依依不舍的和张大娘一起走了。

　　费小绫重新插好门，她隔空点点小白的脑袋道：“你倒是有口福了。”

　　趁着天色还透着牡丹般的橘粉色，她把那只熏鸡腾在蒸炉上，想了想，又在灶上烧起热水，找出她爹从前的浴桶，准备让白铮洗个澡，一拖再拖，他身上的气味太过于难闻。

　　等热水的功夫，她先把浴桶搬进里屋，免得让白铮来回折腾。她把浴桶稳稳放好，白铮在身后冷不丁说道：“怎么了？”吓了她一跳。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她转头看到白铮靠在她摆的软枕上，正用一双内缀寒星的深邃眼睛注视着她，不解其意地问道：“什么怎么了？”

　　白铮言简意赅：“拍门。”

　　“哦。”费小绫躲开他好像洞察一切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但见她马不停蹄地舀水，倒水，兑水，像是忙的团团转，一点眼光也不往他这儿瞟。
　　白铮眯了眯眼，心里有八分怀疑，另外两分则是对她的心虚确认无疑。

　　费小绫完全忽视那束锐敏的目光，她用手试了试水温，道：“好了，你洗吧。”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慢着，”白铮叫住她，他下意识看看窗户，因为被钉死看不出外面的天色。
　　他问道：“外面天黑了吗？”

　　费小绫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有点光亮，现在应该是黑了吧？怎么了？”

　　白铮看了看她，说道：“我出去洗。”

　　费小绫莫名其妙道：“在屋里洗吧，桶都装满了，这么沉，还怎么出去？”

　　白铮仍然道：“我出去。”

　　费小绫被一天的见闻折磨的五毒俱全，对于他任性无理的要求，心头火起，没好气道：“你怎么出去洗，我抱不动你。”

　　白铮沉默一瞬，压抑着怒气道：“你敢出去吗？”

　　费小绫正打开门朝外看院中的天色，已然是黑漆漆一片，连点零星月光也没有，她没听懂白铮的意思，探回脑袋不耐烦道：“什么？”

　　“我，说，”白铮眼神犹如淬了寒冰，浑身冷气逼人，他闭眼又复睁开，一字一顿道：“天，黑，了，你，敢，出，去，吗？”

　　费小绫呆了呆，她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心烦意乱，憋着火气，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这会儿再看夜色浓沉，不由自主的生出恐惧来。

　　白铮身上湛湛寒意，一层层往外荡，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他看到刚才还暴躁不已的费小绫慢慢熄了火，不太敢看他，不自信道：“就一会儿，应该没事。”

　　他将嘴角冷冷一扯，道：“我出去。”

　　费小绫道：“还是别了，你一个人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万一摔晕了还是由我照顾。”

　　她又看看门外，又看看屋里，小白早早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窝着不动。她思忖良久，眼见白铮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还是不太敢出去。

　　她忍不住想：“其实除了关键部位没看到，他已经被她看的差不多了......”

　　她下定了决心，把门牢牢插死，慨然提议道：“你就在这洗吧，我背过去，不看你。”

　　白铮把唇线拉的平直，语气冰冷的毫无温度，幽幽“哼”了一声。
　　他眉宇间一片阴鸷，睫羽覆盖下的双眼好似两汪深潭，映照着她小小的身影。他讥嘲道：“你知道想看我沐浴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