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撩人》江洲哭哭生

6、恶鬼

　　从江声赶到现场、看到小熊挂坠的那刹起，她的世界便丢失了所有的色彩和轮廓，一切的事物都如同失真扭曲的胶片，变得非黑即白起来。

　　但在万分痛苦的同时，江声还保留着一丝残存的理智，她很明白也很冷静，自己必须隐藏真实身份以及与柳家的关系，以一个完全不为人知的视角去调查柳烟烟的死因，这样，才有可能探清事实的真相，为她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江声不知道那时是否有人正监视着一切，更不知道凶手是否正在暗处欣赏自己的杰作，她只好挣扎着从被冻得麻木的躯壳中抽出身，装作无事发生般离开了现场。

　　她极力与柳家撇清着关系，佯装对柳烟烟的死毫不在乎，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个最平常的过路人，就连去医院里见柳烟烟最后一面的心愿都无法实现。仿佛只有如此，“TA”才不会发现任何的端倪和破绽。

　　江声静静等待着“TA”的下一步动作，而她，一如在黑夜中蛰伏隐匿的鹰，只为在猎物露出身形时一击毙命，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可能。

　　很快，如江声所料，“TA”向各大媒体放出了柳烟烟已死的消息。

　　就在当天傍晚，柳烟烟的讣告几乎传遍了整个安和市乃至全国的医药行业，就连江声那从不点开同城热搜的室友，都在“某博”的推送上刷到了相关讯息。

　　不用想江声都知道，这一定是“TA”的手笔。事情能在几小时之内发酵的如此迅速及广泛，背后少不了有人在推波助澜掀风起浪。

　　彼时，江声的室友林灵正翻看着热搜下的一条条博文和评论，忙不迭向她转达着这条爆炸性新闻的始末，却丝毫没注意到江声几近崩溃的情绪和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

　　“诶，我靠，声声，你快看我给你转发的消息！恒生制药董事长的女儿，叫什么，哦对，好像是叫柳烟烟来着，她居然今天下午跳楼自杀了！”

　　江声倚在床头，脑中被此起彼伏的耳鸣声缠绕，她的眼泪早已流尽，就这样呆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室友林灵说出“柳烟烟”三个字时，她才如雷贯耳，立刻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可还没等江声做出任何反应，林灵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才知道，恒生制药原来这么出名，连央/视都报道过他们研制的骨癌特效药。哎，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这些有钱人怎么想的，有钱有颜还有帅气老公，居然也会想不开跳楼。而且这个柳烟烟好像才不到三十岁，真的太可惜了。”

　　林灵一边说着，一边来回划着手机浏览热搜，语气里满是对柳烟烟香消玉殒的感叹和惋惜。

　　江声并没有接下林灵的话茬，而是有些机械地从衣袋中掏出手机，点进林灵转发的那条名为“恒生制药董事长千金柳烟烟跳楼自杀”的热门博文。

　　博文开头写道，“恒生制药董事长柳云生千金柳烟烟，也是凌瑞集团CEO贺知行的新婚妻子，于今日在凌瑞大厦跳楼自杀。据知情人士透露，柳烟烟的遗体辞别仪式将于明日10：00在安和殡仪馆一楼大礼堂举办，多家制药巨头代表将前往辞别会致哀吊唁。”

　　第一段文字结束，博文还附上了一个贺知行与柳云生身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色悼花，被众多安保人员和记者簇拥着前行的视频。

　　视频中，贺知行步履匆忙地往安和殡仪馆的大礼堂走去，他带着墨镜，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而柳云生则紧随其后，满脸都是悲伤痛苦，眼里的红血丝多得骇人，憔悴得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安保人员的外圈，还围着不少提问的记者团队，贺知行和柳云生并没有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却也没有阻拦他们拍摄录像。

　　水泄不通的人群又行进了大约几十米，就在柳云生踏入礼堂大门的那刹，记者和摄像师便全部被安保人员挡在了门外，随后再也不见二人的身影，视频也在不断晃动的镜头与嘈杂的人声中戛然而止。

　　江声的情绪再次被唤醒，那一朵朵溅起的浅红色血花和人们议论纷纷的话语声都历历在目，她压抑着心如刀绞般的悲痛，退出视频，快速阅读着剩下的博文。

　　可再往下翻，无非是一些关于柳烟烟生平的介绍，从她多少分考上安和大学，怎么和贺知行相识并结婚，到她何时进入恒生制药成为财务总监，再到她如何深陷贺知行的花边丑闻，最后到她怎样凄惨的离世，都详尽的做了叙述，细致得恍如亲历者本人写下的文字。

　　在博文的最后一段，还写着编者对于柳烟烟自杀的看法与猜想，总结起来无非一句话：

　　柳烟烟因贺知行花边新闻过多，为无法挽回失败的婚姻感到悲伤埋怨，于是愤而自杀。

　　读到这里，江声只觉得这篇文章荒谬至极，用词刻薄又极度轻佻，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柳烟烟的恶意与诋毁。

　　不过，江声也明白，文章其中一些故事既真假参半又细致入微，例如贺知行的花边新闻，例如柳烟烟的生平，这些除了熟识的人不可能知晓，这篇文章可以写成，必然有身边人提供的素材和细节。

　　可她现在已无力去探究澄清，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柳烟烟的死因，以及找出她口中的“TA”到底是谁。而热搜放出的辞别仪式的时间及地点，似乎就是调查的最佳开端。

　　在江声陷入沉思的片刻，林灵见她没有回复，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声声，你还好吗？”

　　江声立刻意识到，宿舍还有室友在，不能太情绪化更不能让室友卷进来，于是立即将自己从悲伤中剥离出来，“咻”地站起身，拿出抽屉中的口罩戴上，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平静地答道：

　　“林灵，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最近都不在学校，这段时间的课就拜托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如果老师问到，就说我有亲人去世，回家吊唁了。”

　　很显然，面对江声的回答，林灵有些错愕和震惊，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手足无措回道：

　　“啊？啊！啊......好的。声声你节哀，路上注意安全！”

　　林灵话音未落，江声便一把提起书包，从门户取下钥匙，扣上鸭舌帽，往门外冲去。

　　在那无月无光的寒夜里，江声迎着朔风，穿过层层树影，冷静地告知硕导她准备放弃硕转博答辩的决定，又向辅导员发去请假离校申请，她步履不停地往前行走着，一如柳烟烟在十五年前的晦暗丛林中寻找她那般，坚定又无畏。

　　从学校抵达安和殡仪馆，打车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而网约车司机们又纷纷拒绝这笔显然有些“晦气”的订单，于是，当江声抵达殡仪馆附近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了。

　　她随意找了个还在营业的小宾馆，简单办理入住、完成卸下书包拉上窗帘拿出电脑一气呵成的动作后，在网络上一条又一条地检索着关于“贺知行”的信息。

　　现在，窗外的狂风“倏倏”而过，和着远方交替的鸣笛声，一掌掌拍打着宾馆那破旧的门窗，发出呜咽又沉重的声响。

　　江声此刻很冷静，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似乎就连如何哭泣都忘记了，她的心脏已停止跳动，血液也已凝固干涸。

　　对于江声来说，柳烟烟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更是比爱人和亲人都还重要的存在，失去了柳烟烟，她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所以，调查出柳烟烟的死因，为她报仇，也成了江声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存在意义。

　　而江声直觉，贺知行就是柳烟烟所说“TA”。可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贺知行是柳烟烟口中的“TA”，更无法说明他和柳烟烟的死有什么联系。

　　但从柳烟烟与贺知行相识开始的那天开始，江声看贺知行，就像是看一个被假面包裹的蚕茧，他浑身上下的浓情蜜意都显露着虚情假意，而他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像设定好的程序，透露出说不出的诡异和虚伪。

　　贺知行对柳烟烟的好，更像是恶鬼哄骗凡人的温情手段，目的是一步步引诱活人上钩，将其包裹在甜蜜的温柔乡里，以便让其丧失所有意志和防备，一点点消弭在爱与情意中，自愿为他所杀和蚕食。

　　所以，江声一直很讨厌贺知行，几乎是到了厌恶入骨的地步。要不是柳烟烟对贺知行爱得那样深沉，江声一定会阻挠他们在一起，将他赶出柳烟烟的生活中，绝不给他半分伤害柳烟烟的机会。

　　她对贺知行的憎恶，已经超过寻常人的范畴，以至于后来好几次，江声在面对柳烟烟提出的让她见面认识贺知行的意见时，江声几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无论柳烟烟怎么劝说，她都未曾退让半分。

　　而柳烟烟顾及江声的想法，也从未在贺知行面前提及过她。因此，贺知行无从知晓柳烟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无从知晓这个妹妹就是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