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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粮窟 ...

  •   那张写着“粮窟”的薄纸,最终在烛火中化为灰烬,连带着那抹隐秘庄园的墨线,一同消失在跳跃的橘红火焰里。
      灰烬带着微弱的余温,落在宁珺莞摊开的掌心,旋即被她冰冷的手指狠狠攥紧、碾灭。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她唤来赵明诚,声音在彻夜不眠的疲惫中依旧带着冰棱般的锐利:
      “查京西七十里,落霞谷深处,所有有庄子的地方。尤其是……有大量车辙新痕、暗哨多的。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东西来!”
      赵明诚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疑问,抱拳低喝:
      “遵命!”
      身影如风般消失在门外。
      雷霆手段,迅疾如电。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京畿皇仓沉重的仓门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开启时,另一场风暴,在落霞谷深处无声地酝酿。
      赵明诚亲自带队,手持钦差金令,调集了最可靠的禁卫精锐,如同夜行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扑向地图上标注的区域。
      借着拂晓前最后的天光掩护,他们精准地锁定了那处藏于山谷褶皱中的庞大庄园。
      庄园高墙深垒,暗哨密布,守卫森严得如同堡垒。
      没有交涉,没有通传。
      禁卫军如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外围的岗哨,强行破门!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骤然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庄园内部,景象触目惊心!
      巨大的仓房连绵,里面堆积如山的,并非账册上霉变的陈粮,而是粒粒饱满、散发着新粮清香的上等稻米、麦粟!
      数量之多,远超京畿几处官仓“损失”的总和!
      更深处,甚至还囤积着大量御寒的棉布、药材!
      人赃并获!
      庄园的主人,一个脑满肠肥、身着绫罗的豪商,被如狼似虎的禁卫从热被窝里拖出来时,吓得面无人色,屎尿齐流。
      他身后的靠山是谁?
      禁卫的刀锋抵在他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让他魂飞魄散,几乎是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招供了。
      供词,带着刺鼻的铜臭和血腥气,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其核心的脉络,隐隐指向了京城中某个煊赫的姓氏——
      长公主宁玉瑶的驸马,背后站着的,正是以陶家为首的几大世家门阀!
      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甚至不惜焚烧官粮制造恐慌的罪行,条条都足以抄家灭族!
      当第一批从皇仓平价放出的粮食,在赵明诚派出的精兵押运下。
      顶着漫天风雪,艰难却坚定地驶向北方时。
      宁珺莞“开皇仓、查粮商”的铁血手腕,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下了一块寒冰,瞬间炸开了整个京城!
      皇仓开闸,粮价应声而落。
      囤积的奸商被锁拿下狱,家产抄没充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恐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钦差公主的敬畏和隐隐的期盼。
      民间议论纷纷,都说这位珺莞殿下,是真正为百姓做主的“铁面菩萨”。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已成滔天漩涡。
      “砰!”
      一只价值连城的官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碎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瓷片四溅。
      长公主宁玉瑶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胸脯剧烈起伏,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废物!全都是废物!连个庄子都看不住!赵明诚那个寒门贱种,他怎么敢!宁珺莞那个贱人!”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在空旷奢华的花厅里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
      驸马跪在一旁,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殿下息怒!息怒啊!”
      心腹嬷嬷慌忙上前安抚,“当务之急是……是赶紧撇清啊!那供词……绝不能牵连到您和陶相那边!”
      “撇清?怎么撇清?!”
      宁玉瑶猛地转身,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蛇,“那蠢货招得干干净净!陶相那边……陶相那边现在会怎么想?本宫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
      与此同时,丞相府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陶文远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脸上惯常的儒雅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的阴霾。
      他手中捏着一份誊抄的供词副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对面,站着脸色同样难看的太子宁宸。
      “舅舅!宁珺莞她这是疯了吗?她这是在掘我们世家的根基!”
      太子宁宸焦躁地来回踱步,“开皇仓!查抄世家产业!她眼里还有没有父皇?还有没有我这个储君?她这是要造反!”
      陶文远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放下供词,目光深沉,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疲惫:
      “殿下稍安勿躁。珺莞公主……手段是狠了些,但这次,她占了‘大义’的名分。北境灾情是真,囤积居奇也是真。陛下……默许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
      “默许?” 太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父皇怎么能默许她如此胡来!她查的是粮商吗?她打的是世家的脸!是在挖我大梁的柱石!”
      “柱石?” 陶文远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
      “若这柱石已蛀空生虫,摇摇欲坠,陛下……未必不会想换几根新的。”
      他看向太子,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殿下,当此危局,抱怨无用。当务之急,是断尾求生。长公主那边……该弃了。”
      太子宁宸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舅舅:
      “弃……弃了皇姐?舅舅!这……”
      “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陶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供词虽指向驸马,但长公主难辞其咎!与其被她拖下水,不如主动向陛下请罪,言明失察之过!再请陛下严惩驸马及其党羽,以儆效尤!如此,方能保住陶家,保住殿下您的储位!”
      太子脸色变幻,最终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只能如此了吗……”
      “壮士断腕,方得生机。”
      陶文远的声音恢复了低沉,“至于珺莞公主……”
      他眼中寒光一闪,“她既已亮剑,我陶家,亦不能坐以待毙。盐税……才是真正的命门。她捅了马蜂窝,这蜂群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风暴的中心,钦差行辕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宁珺莞看着手中刚刚送达的、皇帝对“粮窟”案的最新批示。
      措辞严厉,痛斥奸商囤积、扰乱国本,盛赞钦差雷厉风行、为国除害。
      驸马夺爵下狱,家产抄没,其党羽尽数严惩。而对长公主宁玉瑶,则只是轻飘飘一句“御下不严,闭门思过三月”。
      意料之中。
      她将朱批奏报丢在案上,脸上无悲无喜。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
      “殿下,都察院林大人求见。”
      女官低声通传。
      “请。”
      林清源快步走入,这位以刚直著称的老御史,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混合着激愤与忧虑的复杂神色。
      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盐税那边……有动静了!”
      宁珺莞眼神一凝:
      “说。”
      “我们刚梳理到三年前扬州的盐引账目,就接连遭遇怪事!”
      林清源语速急促,“先是存放旧档的库房‘意外’走水,烧毁了一批关键账册!紧接着,负责核对账目的两位老书吏,一个在家中‘突发急病’暴毙,另一个……失足落水,至今尸骨无存!江南那边派去暗访的人,也断了联系!
      这分明是……是有人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阻挠彻查!”
      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甚,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知道了。”
      宁珺莞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清源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冷冽杀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杀人灭口?
      阻挠彻查?
      她缓缓抬手,指尖拂过冰冷的窗棂。
      前世,许家满门被构陷抄斩时,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是否也有这样冰冷的杀意,无声地笼罩?
      “林大人。”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遇害书吏的家人,重金抚恤,务必周全。江南那边,增派人手,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至于盐税账目……”
      她转过身,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刺林清源:
      “烧了旧的,就给我查新的!死了人,就给我盯紧活着的人!
      告诉下面所有人,把眼睛擦亮,把骨头给我挺直了!
      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本宫查案的决心硬!
      盐税这条线,就算是龙潭虎穴,本宫也蹚定了!”
      “是!老臣……万死不辞!”
      林清源被这凛然的气势所激,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深深一躬到地。
      林清源退下后,行辕内再次恢复寂静。
      案头堆积的文书,窗外的阴霾,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珺莞重新坐回书案后,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捏了捏眉心,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
      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锦囊。
      是陶钧尧那夜悄然放在石阶上的东西。里面除了那张焚毁的地图,还有一枚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玉蝉。
      玉质普通,雕工也算不上精细,唯独蝉翼薄如蝉翼,透着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前世……陆运也有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蝉,是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从不离身。
      他曾笑着对她说,蝉鸣一夏,死而复生,是轮回的象征。
      轮回……
      宁珺莞的手指在冰冷的玉蝉上停留了一瞬,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旋即被她指尖的冰冷覆盖。
      她面无表情地将玉蝉连同锦囊一起,丢进了书案最底层的暗格深处,如同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官紧张的低呼:
      “殿下!不好了!刚接到北境急报!第一批押运的赈灾粮车……在过黑风峡时,遭遇……遭遇山匪突袭!粮车被焚毁近半!押运官……殉职了!”
      “什么?!”
      宁珺莞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她脸上那层坚冰般的平静瞬间碎裂,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芒!
      粮车被焚?
      押运官殉职?
      黑风峡!
      那是通往北境最险要的关隘之一,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哪来的山匪如此猖獗,敢劫掠官粮?
      还偏偏是第一批、在她刚以铁腕压下粮价、取得初步成果的关键时刻?!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阴谋气息,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
      这绝不仅仅是“山匪”!这是报复!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来自盐税背后那只无形巨手的反扑!
      “备马!”
      宁珺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令赵明诚、林清源!点齐护卫!本宫要亲自去黑风峡!”
      “殿下!万万不可!”
      女官吓得脸色惨白,“那里刚遭匪患,危险重重!而且风雪未停……”
      “闭嘴!”
      宁珺莞厉声打断,眼神凌厉如刀,“粮车被焚,灾民待哺!本宫身为钦差,岂能安坐于此?!备马!”
      她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佩剑,冰冷的剑鞘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她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绯红的官袍在行走间翻涌,如同燃烧的火焰。
      “殿下!”
      女官追到门口,声音带着哭腔,“您的身子……”
      宁珺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已融入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坚硬、斩钉截铁的话语,在行辕内回荡:
      “告诉北境的灾民,本宫的粮食,一粒都不会少!挡路者,无论是匪,是鬼,还是……”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眼中寒芒暴涨。
      “……披着人皮的豺狼,本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风雪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宁珺莞翻身上马,绯红的身影在茫茫雪幕中,如同一支离弦的血箭,决绝地射向那片刚刚被鲜血和烈火染红的险恶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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