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镜台

53、53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氛围立刻变了，那些姑娘们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了。我也和她们一样紧张，小心观望着艾罗亲王的神色——阿斯帕夏长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艾罗亲王讨厌男人，还非在她面前提醒她我曾多么爱一个男人。
　　不过我看到艾罗亲王没有皱眉，也没有露出她昨夜露出过的轻蔑表情。她仍然笑得轻松而自在，透出一种温柔的惬意。她开口对阿斯帕夏长老说：“就凭她是在爱而不得的时候选择去捅了那个男人，而不是捅死她自己——我觉得，她或许能当好这个侍女呢，阿斯帕夏。”接着她转向我，“不过说到爱而不得——你捅他真的是因为爱而不得吗，辛西娅公主？罗谢斯那家伙，哈，品味总是那么庸俗，偏偏对创作还有那么大的瘾。那些本来别具一格、引人入胜、让观众的精神为之一振的罪人们的故事经他那乏味的笔调一总结一改述，就成了千篇一律的庸常之作。哼，我早该让他入土，省得他用他那些嘈杂的演出折磨艾罗的土地这么久！”
　　虽然活着的时候曾是高高在上的塞勒尼公爵，元老院的成员，血族大名鼎鼎的长老，可现在，没有人会再畏惧一撮灰的权势。她周围的人类姑娘们随着她的调侃不住点头，咧开嘴发出附和她的嘲笑。我也跟着狂点头，跟着嘲笑——我本来也在心里嘲笑过罗谢斯的品味很多次！从七百年前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心里嘲笑他了！
　　讲话的人显然很满意自己这番话引出的这些笑声。艾罗亲王看起来更快乐了，她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到她身边去。我们一起在这张长沙发上坐下，她闲适而放松地把腿搭在前边的软垫上，接着对我说：“其实我倒是很好奇，这整件事从你这个当事人的角度来看到底是什么模样？正好那些不过经历几十年的岁月就会化为尘土的人类写就的故事我已经听厌了——他们往往还都是些男人！——我现在想听听一些新鲜的声音。来给我和我甜美的姑娘们讲讲你的故事吧，辛西娅。”
　　我余光看见阿斯帕夏长老在听到她长亲提出这个要求后，那张充满不悦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冷笑。我打赌她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虽然我不在艾罗亲王讨厌的性别里，可我的事迹里实在是充满太多她讨厌的内容了！就算我最后是因爱生恨捅了亲王，她可能会爱听这段，可是我捅吧也没捅死他，之后一直灰溜溜躲着他走时不时活得像乞丐，七百年后的今天还又乖乖给他卖命……啊啊啊啊！
　　“不知道该从何讲起？”艾罗亲王温柔地问我，接着建议道，“对于讲故事，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至理名言：‘从故事的中间讲起。’”
　　啊？故事的中间……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捅亲王的这个故事哪一段算是故事的中间啊？要是按年限来算取个中间年份……呃，那段时间我在为亲王鞍前马后地干活，干活中间摸鱼去杀了侯爵夫人……从我虐杀侯爵夫人开始讲吗？可是艾格尼斯说过艾罗亲王讨厌贬低女人抬高男人的段落——我难道要从我虐杀一个女人讲起吗？……虽然那个女人是那个邪恶狠毒的疯子！我到今天都不觉得后悔我让她的惨叫和鲜血浸满我的双手，对她折磨的可怜女仆来说她们肯定还会怨我去的太晚了呢！——但她仍旧是个女的，被艾罗亲王偏爱的性别。而在故事的最后，那个属于艾罗亲王讨厌的性别的男的，我却没杀成，我甚至都没像他虐待我戏耍我那样，虐待过他戏耍过他。
　　……虽然从亲王的角度看，我胆敢背叛他真是岂有此理！我最近还咬了他的脖子真是反了天了！他做吸血鬼的无冕之王到现在可能只有我冒犯他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因为各种原因没杀我饶了我一命……结果我留着这一命吧，活到了被艾罗亲王收编的时刻……都这样了，哪天和亲王战场上再相见，他还是不能亲自杀我，因为有誓约……
　　但艾罗亲王才不会喜欢这种剧情。就连艾森和瑞亚那样在性别问题上没有什么强烈爱憎的正常人，要是听我讲我和亲王间发生的这些事，大概只会又一次露出那一种态度：他们觉得是我太害怕亲王了，他稍微让步一点，我就感激涕零；他们觉得实际上，亲王给我的补偿远远不够，领受的代价也远远不够。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讲我捅亲王的故事才能让艾罗亲王她老人家听得开心，听得满意啊？
　　我支支吾吾，嗯嗯啊啊，难以开始。于是阿斯帕夏长老在旁边阴恻恻地开口了：“怎么，辛西娅公主，想起你那最恨却也最爱的长亲你就百感交集到开不了口，觉得自己贫乏的语言实在讲不出你对他那热烈感情的万分之一？哼，不如你从这段开始讲吧：你从来不会叫你那个长亲为‘父亲’，因为你，呵呵——痴念着做他的妻子。”
　　我明显感觉到坐在我们近旁的人类姑娘们在默默往边上挪，试图离我和艾罗亲王远一点。她们害怕一会我被艾罗亲王揍时她们被殃及。
　　我真是瘆得慌，连忙想对艾罗亲王说点辩解的话，然而还不等我开口，她老人家却先开口了，笑意盎然同时满不在乎地说：“听起来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嘛，阿斯帕夏。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你也不肯叫我母亲——你只叫我姐姐。”
　　呃……嗯？……啊……
　　被艾罗亲王这么明显地回护，阿斯帕夏长老瞪我的眼神更凶了。我毫不怀疑我已经深深地开罪了这位长老，等哪天艾罗亲王对我失去兴趣，目光从我身上移开，阿斯帕夏长老就会对我施加她的报复。
　　冰冷的手指勾住我的下巴，艾罗亲王让我回头望向她。
　　“不要再看她了，我的小女神——她就是太嫉妒你了而已。放轻松些，大胆地讲吧！从哪里讲都可以，讲什么都可以——我对你所知甚少，你的所有事我都很有兴趣聆听。”
　　话是这么说，但是……永远不要忘记，这是一位亲王。他们语气再亲昵，态度再温柔，他们也是亲王。
　　“谢谢，殿下。”我对她笑笑，回答她说，“我不太擅长讲故事，也不太懂什么才算是故事的中间——请让我按我最熟悉的叙述方式，依照时间顺序来讲述吧。我是一个伯爵的女儿，在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出生……”
　　事实上我不是不懂讲故事的那些诀窍。在我跟流浪艺人们混的时候，我和他们亲自写剧本亲自上台表演过不少小型戏剧。我算不上是有才气的作者和演员，但我知道什么样的故事会让观众索然无味昏昏欲睡大声抗议要求我们换一波演员换一个故事——我现在就按照那种最最最无聊的方式讲。
　　我希望我的观众们，特别是艾罗亲王，对我的讲述感到厌倦，最后主动告诉我：我别讲了，还是来听这些姑娘们读那些有才气的伟大作家们写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