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镜台

54、54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从我的出生开始讲起，把我还能回忆起来的我家人或者保姆给我讲过的我出生后的所有的琐碎的小事都讲了一遍后，我面前的听众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厌倦或者无聊。很快，我把我能回忆起来的关于我记事之前的无聊小故事讲完了，但我不想这么快就让时间往后推进将剧情拉进观众都爱听的紧张阶段，所以我开始瞎编，把瑞亚小时候的一些事说成是我的事——我吐奶吐了奶妈一身（实际上是她吐了她妈一身），客人来了抱我结果我尿了他一身（实际上是她尿了来看她的生父一身），大半夜了所有人都熟睡了我自己却不睡觉到处乱爬爬出了卧室差点爬到室外（幸亏我当时醒着把她拎回了床上），大白天的我吃着吃着饭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闭眼睡着了（把她妈妈吓了一跳以为她是生病了昏迷了结果只是普普通通地睡了）……
　　我把瑞亚的事都讲完了，所有人仍旧是一副津津有味认真倾听的模样，甚至连一直对我爱搭不理的阿斯帕夏长老，我看出有几个时刻她也在认真聆听我的讲述。
　　我去这什么情况？我那会排戏剧我的观众们可不是这样子啊！
　　“呃……抱歉，我是不是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试探性的和我现在这些反应非常不对头的观众们发问了。
　　“是担心自己离题万里了吗？没关系，小可爱，这又不是什么剧本比赛，别在乎‘主题’了。你讲得很有趣！”艾罗亲王说。但考虑到她目前想泡我，她的话不能信！是不是她们是装得在认真听其实心里已经不耐烦了要是我引导一下话题……
　　“虽然无关紧要，可起码比你如何如何痴迷你长亲的那些愚蠢故事有意思得多。”阿斯帕夏长老冷笑着说。
　　呃……哦！我懂了！因为我讲的故事里阴差阳错男的很少女的很多，恰好是艾罗亲王她们爱听的那类故事——我接下来应该提高故事里男性角色的出场率！
　　想到这里，我对阿斯帕夏长老点点头，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她一定是觉得我莫名其妙，冲我翻了个白眼），接着继续我的讲述，我开始谈我父亲——我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亲王这个伪父亲。很快我就词穷了，因为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和保姆呆在一起。我父母很忙，忙着交际，忙着统治，处理所有摆到他们面前的事务。当然我们每天都会见面——在餐桌上。我父亲带着全家一起祈祷，感激主，接着他引经据典说一些很有教育意义的话（可我现在回忆不起来他具体都说过什么了！），然后我们一家人安静地用餐，然后吃甜点的时候会稍微聊点轻松愉快的话题，身边的新鲜事什么的（我也回忆不起来我们具体都聊过什么了！）。
　　而且让我像刚才那样编吧，我也编不出来什么，我没啥合适的素材。和自己的父亲相处的小故事现在一秒钟让我回忆，我能回忆起来的就是十年前听艾森疯狂吐槽过的他和他爹的那些事——我父亲和那个粗鲁野蛮的狼人首领埃吉尔根本不是一个人设！要是我哥哥和我父亲有什么争执，他们才不会让场面发展成朝彼此怒气冲冲地大吼大叫最后还动起手来！
　　而要说，直接把我父亲的人设改掉吧，在我的故事里把他讲成一个蛮不讲理的暴躁的战士，仗着自己的武力镇压他的孩子们的暴君……我良心上过不去。
　　我的父亲是一个勇敢坚强的战士，活过了好几场战争，从各种危险的创伤中幸存，可他还是没有活到高寿。他没经受住他生命中最后的打击。
　　那时候，我的母亲，他的妻子，病逝了。在她临终前，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发誓要把我带回来。将她安葬后，他就和我哥哥立刻启程去拜访那个侯爵夫人。他们带着贵重的礼物和武装的随从，决心如果买不回我那就抢回我。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我的坟墓。
　　我怨恨过他和妈妈最开始的屈服，可是……他们都病死了，在一个根本说不上已经年迈的年纪。因为后悔，因为惭愧。因为宁愿遭受那样的摧残和折磨的是他们自己。
　　好吧总之我搜肠刮肚一番，实在和我的观众们讲不出更多关于我父亲的事。于是我把话题转向另一个男性角色，我哥哥。
　　我和我哥哥算是那种继承了父母双方优点的孩子。我很美丽，我哥哥没那么美丽，可他勇敢又强壮，对男性来说这比美更值得推崇。那时候我们家族领地上的臣民们都夸耀说：伯爵的一双儿女是主对他的虔诚和善行的奖赏。他们说，我们是被主眷顾的幸运的孩子，一出生就得天独厚。
　　但是在我们彼此眼里，我们的生活可没那么多幸运，我们每天都有一大堆事可以和对方抱怨。有时候我们抱怨爸爸，有时候我们抱怨妈妈，后来总是抱怨老师，抱怨身边的女仆们男仆们，抱怨有时候会见面的同为贵族的同龄人。我们连对彼此都有的可抱怨的：他总是抱怨我长得太漂亮了，每次在我旁边一站都显不出他其实也是个挺英俊的人，连女孩子们都只顾着盯我没空分一些目光给他；我则抱怨他和父亲去这里视察去那里视察，见到各种新鲜有趣的人和事。我呢？就呆在城堡里，偶尔出门在城堡附近逛逛，最远是和妈妈去教堂——我也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玩！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抱怨，我们关系很好。我们都是虔诚的教徒，我们想上天堂，这意味着我们要时时刻刻做主赞许的事——所以我们不能抱怨，那些话不符合主所赞许的美德。抱怨父母是不够感恩，抱怨老师是不够谦逊，抱怨仆人是不够宽容，抱怨朋友是不够温柔，抱怨自己的手足是……呃……反正就是不对！其实按这个道理我和我哥哥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也应该把那些不该说的话吞回去，但不知道为何，可能是我从出生就开始听他对我念念叨叨，我也对他有样学样，我们默许了彼此间会说那些不符合美德的准则的坦白的真话。我们不会对彼此说“你不应该那样想”或者“你不应该那样说”。
　　我讲到这里，突然感到自己讲不下去了。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我的哥哥，我真正的兄弟，我可以对他坦白任何事的亲密无间的亲人，死去七百年了。也许是我杀了他，也许是亲王杀了他，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问过亲王。我永远都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