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镜台

52、52

　　我穿着一件缀满珍珠的白色长裙，跟引路的人类女仆去找艾罗亲王。这件裙子怪漂亮的，不过样式相当古老，穿起来非常麻烦，我和女仆忙活了好久才终于完工。我怀疑这是艾罗亲王年轻时流行的款式，看来她老人家虽然自己正热衷尝试新鲜衣服，但欣赏别人的穿着就还是更青睐自己熟悉的旧款式。大部分吸血鬼倒确实都是如此，年纪越大，越不愿意再追赶潮流，固守起自己的旧日——那时的观念，那时的礼仪，那时的审美。
　　马上就要再见到艾罗亲王了。我暂时放下艾格尼斯的求救以及对于她和那个新塞勒尼公爵到底有什么仇怨的猜测，全心全意琢磨起她给我讲的关于艾罗亲王的事。
　　其实他们这些年纪大的吸血鬼的好恶都很好摸清。可能是经历过的岁月太漫长，时间抹去了他们所有复杂幽微的感情，只留下那些足够强烈足够深刻的东西。一个人的个性中，最强烈深刻的特征就那几个，不会太多的。就比如说我那个连血族这些普遍都挺神经病的长老们都觉得他神经病到让他们受不了的神经病长亲，亲王……呃，或者也许我现在该学着改口叫他里特岛亲王了，毕竟他已经不是血族唯一醒着的亲王了……咳但是好不习惯……让我在心里先继续叫他亲王吧。亲王的喜好，很简单：一切美的事物；他的禁忌，很简单，虽然不是一切不美的事物，而是——被冒犯。当然因为他的精神有点毛病，所以有的时候正常人根本判断不出什么行为会得罪了他老人家而什么行为其实不会。再加上他是个没被冒犯时也会虐待别人找乐子的虐待狂……更总结不出规律了。我也是在和他相处了那么些年后才从他那些装腔作势信口胡说信了你就输了的发言里寻摸出了他老人家真正的心思。
　　而他这位姐姐，艾罗亲王，她的喜好看起来也很简单：女人；她的禁忌，看起来更简单：男人。
　　呃，但是我得说我就像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想泡一个七百多岁的高龄吸血鬼我而不是那些年轻可口容易坠入爱河的人类那样，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在性别问题上有这样强烈的爱憎。我七百年到处流浪，是见过一些特别特别反感异性，反感到要在自己的言行举止中时时刻刻把这种反感表达出来的人——他们是修道院里宣誓要终身禁欲的修士和修女。他们反感异性，不愿意异性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是因为他们要严格守贞。他们太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欲求的召唤，异性的诱惑，所以他们那么强烈地表现出他们的憎恶而不是渴望，免得让自己的誓言被打破，自己的修行之路一败涂地。
　　艾罗亲王是这样吗？
　　我按捺住不自在，回忆浴室里和她共浴的一幕幕。她看起来像是为了信仰守贞禁欲的人吗？不像啊！
　　……还是说她的信仰让她觉得，靠近男人才有碍于自己的贞洁，但靠近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啊，我见过这样的女人，说不清到底是虔诚还是不虔诚，她们不想下地狱，但又不喜欢自己的丈夫，总想和丈夫之外的人春风一度。所以，她们去和女人睡觉，安慰自己女人和女人通奸不算通奸。难道艾罗亲王和她们一样？
　　可是……她都是个这么古老的吸血鬼了，难道还会像那些才活了不过几十年的人类一样自欺欺人吗？更何况……我没见过哪个人成了吸血鬼还会信仰某个“神”的，越强大的吸血鬼越难做信徒，因为他们自己就接近普通人想象里的威力无穷的神祇。她还是个亲王……我曾听一个长老不知真假的说过，人类的许多神话，那些对诸神之间的战争的记载，其实是在描述那过于古老的过去，黑暗生物的始祖和他们的子嗣，也就是亲王们，彼此间的争斗。他们是那么强大，他们全力战斗起来的场面即使只是远远地旁观也会觉得震悚，而始祖们，两个始祖的一场死斗足以改变地貌——他们就是神祇本身。
　　当然我不敢完全肯定地说事实是这样没错。这说得也太夸张了！而且那长老的口吻带有明显的自吹自擂的意味。始祖和亲王们其实就是古代诸神，嗯哼，所以我们血族有多高贵，你懂了吗？呵呵，不要再留恋作为人的无知而可笑的岁月了，拥抱你的新生吧辛西娅公主殿下！
　　“我们到了，辛西娅公主。”引路的女仆对我说。啊？这就到了……咳咳，好吧，加油辛西娅。总之，先谨记：在她面前别提男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吸血鬼你慢慢观察……
　　我推开这扇厚实的木门，音乐声和欢笑声立刻传进耳畔。一个宽敞的大客厅，摆着许多供人舒舒服服的坐着或者躺着的坐垫、长榻、沙发、扶手椅，有许多美丽的年轻女人坐着或者半躺在这些座位上，手头坐着不同的事——有的在吃水果，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跳舞，有的在弹琴。不知道刚刚是谁说了什么话，她们现在全都在笑——有的在不出声的轻轻地笑，有的在咯咯地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面颊通红，好像喘不过气了。
　　芬芳的香味氤氲在空气里。是新鲜的花朵、水果和血的香气。
　　而那位众星捧月的中心，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坐在一个背对门口的长沙发上的吸血鬼亲王转过头，深得像黑曜石的眼睛望向我。
　　她也在笑。
　　“啊，姑娘们，看看是谁来了——”她站起来，弹琴的几个姑娘见状拨了一声和弦停下弹奏，跳舞的也暂停了舞蹈。艾罗亲王换衣服了，这次是男士猎装，仍旧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非常漂亮，同时剪裁得很好，很衬她的腰身。
　　“这是我的新侍女，”她给周围人介绍我的身份，“你们可以叫她：辛西娅公主。不过别叫她殿下——她可不是我的公主，而是我那个讨厌的弟弟的公主。阿斯帕夏，别这么嫉妒——来对我们美丽的小女神笑一笑吧！”
　　“我没有嫉妒，母亲……”坐在不远处的一把扶手椅上的吸血鬼长老这么说着，侧过头。她灰蓝色的眼睛里就没有那么多笑意了。她假笑了一下，接着阴沉地瞪着我，慢慢地继续说：“我只是很怀疑，她能否当好您的侍女——当年她对她那个长亲痴迷的模样，我实在是印象过于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