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李鱼子

4、第 4 章

　　村长和几个汉子连续两天的奔波，终于把总的价钱给大家算了出来。除去政府报销部分，均摊到每一户是二十几块钱，各家回去商量考虑一晚上，咬咬牙，还是决定要修水管通自来水。

　　一下没了小几十块钱，于田还是有些心痛，数票子的时候感觉眼睛干涩的很，他把外婆叫出来，把钱给老人家去上交，说是看不得这钱离开的场面。

　　外婆听他胡说，直接笑出了声，说他那是盯着钱看久了眼睛才涩。

　　于田看外婆笑得都抽气了，赶紧给老人家顺气，“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活像自己气不顺，气得外婆在他背上一拍。

　　钱虽然走了，于田其实也是高兴的，恨不能早上一看就有了自来水，这样他和外婆就不用走远路去挑水。冬天就快到了，待水结冰后，真是一个路滑水硬，况且冬天水容易干涸，为了找口井，常常要走老远的路。

　　村长把村里人分成了几批，轮着铺拉水管，尽量减少抢大家地里活的时间。

　　像于田和外婆这样的老小组合，需要做的事不多。

　　于田呢就给大家递递水、踩踩盖在管子上的土，外婆和其他妇女一起，给下苦力的汉子做早午饭，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就各自歇工。

　　这天，于田在用一柄小铲子“砰砰”的压土，就见村支书跑过来，气喘嘘嘘的，手指划拉着：

　　“大家加把劲，精神气儿给放出来，领导来视察工作，就要到村口了。我们可是本县响应政府号召的第一村，做好了可是给模范奖的。”

　　大伙儿听了不由得一愣，随即开玩笑道：

　　“支书，这可不得早点说，我们准早收工几天。”

　　“去去去，之前只知道咱们是首个响应村子，不是刚才才知道有模范奖这个东西嘛。”村支书也是感觉欣喜，天上要掉大饼挡也挡不住。

　　于田听着大家开玩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和底下敷了一层厚厚的泥的鞋，想着自己会不会给村子丢脸。这么想的，于田也是直接问了，周围都笑了起来，一个大汉子一掌拍在于田肩膀上，把于田拍得一震，眼一瞥，果然看到一个大大的泥巴色的巴掌印，于田嘴角抽了抽。

　　汉子接着说：“这衣服可是我们劳动的见证，越脏越好！”

　　大家都鼓掌称好。

　　于田觉得也是个道理，索性就不管了，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脏。

　　村支书话带到，再看看乡亲们都是有干劲的样子，乐颠颠跑去村头一起迎接领导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村长的大嗓门，叫这几户人家的领队去给领导介绍介绍工作分工和流程。

　　实在的脚步声踏在地上，响在众人心里，大家都停下干活，朝前方投递自己好奇的眼神。

　　这可让老实的农村人紧张了，那领队脸涨得通红，说话一下子都发出了颤音，于田看着人家，感觉自己也要呼吸不过来了，心里发紧。

　　“乡亲们不用紧张，今天就是普普通通的来看看大家，大家还是该做就做，不要在意我们。”

　　崔箫池从视察队伍里走出来，语气温和，冲领队点了点头。

　　领队看领导冲自己点头，气一下就足了，继续自己的任务。

　　于田看向说话的人，穿着黑色西装，衣服被完完全全撑起来，显得男人高大挺拔。头发全部梳向后，眉峰微拢，嘴巴抿着，嘴角微微勾起来，整个面庞看起来严肃又亲和。村长、村支书站在男人一侧，另一侧又站着几个穿着得体、面带微笑的人。

　　这就是领导了吧，于田想。

　　于田本是在仔细打量领导，不料领导眼睛突然扫过来，和他对上了。男人看着对面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全身脏兮兮的、脸像花猫一样的半大少年，露出一个笑，然后看那孩子还是呆愣愣的。

　　崔箫池突然露出的笑让于田骤然一惊，回过神来。正为自己的不礼貌懊恼时，就看见男人弯腰跟村长说了句什么，然后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两侧人立马为他让路。

　　于田已经在心里狂奔：“不会是到我了吧！！”

　　然后，就听到男人在头顶上说：

　　“这铲子大了点，小孩还是要长身体的。”

　　他攥紧的手指不经意就放松了，男人从他手中接过于田特意拿的大号铁铲，又问他：

　　“是用来压土的吗？”

　　于田感觉自己根本听不清，只是一股脑点头。

　　崔箫池掂了掂铁铲，就对着旁边还没压的土拍打了几下。

　　转头就看见这小孩对着在自己手中的铲子，想拿不敢拿的手足无措样儿。

　　崔箫池感觉自己像是在逗猫儿一样，捡起地上的一把小号铲子给他，摸了摸于田的头，示意他用这一把。一起拍了几下，男人把铁铲放回地上，对于田和后面等着的人分别点点头。

　　村长看领导压土，手心紧张得出了汗。终于看见领导朝他们点头，连忙引路去水源头。

　　于田接过男人递给他的铁铲，摸了摸他刚刚握过的地方，是温的。

　　然后又去握住了，就当是与领导握手了吧。

　　等歇工回家，于田迫不及待跟外婆分享自己的经历，越讲越激动。外婆看外孙这兴奋样儿，忍不住打岔，让他赶紧去把一身的泥洗一洗。

　　于田一听，立马焉儿哒哒的。趿着鞋去洗澡了，洗完又是干净的小少年。

　　柜台上歪歪扭扭的坐着一个少年，正捧着一本笑话集，不断“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不时的捶打大腿和桌面，在他挥动的的胳膊上，别着一只写着“管理员”的袖章，往门口一看，一块半旧不新的门牌写着大大的“书店”。

　　书店门面较小，又是在一节窄巷之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过。

　　书店一进去，除了柜台，就是两个相对着门口竖放的书柜。店里只有一盏灯开着，高大的书柜又从两侧挡去不少光，让挨墙的两片地方落下阴影。

　　书柜间的过道恰好在灯光下，一个小少年坐在地上，曲起腿，靠着书柜，也是捧着一本书，不过这少年却是在默默流泪。

　　为了不让眼泪打湿书，他还特意把书举在空中。

　　“太感动了、太惨了”，小人儿在心里默默为主人公呐喊，眼泪滚落留下泪痕，一道一道粘在脸上似的，配合那红彤彤的眼尾和鼻尖，显得几分可怜。

　　当管理员到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在这书店交的朋友一脸悲痛欲绝的摸样。

　　于田看到落下的阴影，抹了把眼睛，吸吸鼻涕，抬起头，用一把哭腔问颜温，也就是这个满脸抽动的管理员:“怎么了，今天要提前关店吗？”

　　“不是，就问你要不要去吃饭，这都快下午两点了，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呢。”颜温赶紧去柜台扯两张纸递给于田，无论看了多少次，他都觉得自己这兄弟也太多愁善感了，每次来都要用掉自己小半卷纸。

　　哎，造孽。

　　于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没钱，不去。”

　　“就一角钱，买两个馒头，花不了多少钱，别跟我说你一角都没有。”颜温尽量温和地说，看于田还在犹豫，再看看他为了省钱，走了一个多小时不停揉的腿，蹲下来劝说：

　　“就买两个馒头，你没钱那我请你得了，待会儿你还要走回家去，难道你想晕在半路吗？”

　　于田摸了摸饥饿感强烈的胃，还是决定买个馒头，他站起来，把书放回架上，推着颜温往外走，说：

　　“走走走，去买个馒头，我自己付钱。”

　　颜温见他还有力气推自己，突然感觉有点欣慰，也不计较他推着自己走了。

　　事实证明，颜温还是可靠的，果然只花了一角钱就买了两大个白白软软的馒头。

　　于田一口咬下去，看见馒头一离开自己的嘴又膨胀起来，觉得舒服，就把大口换成小口，享受着这个过程。

　　颜温看他连馒头都玩起来，服了。

　　回程到一半时，颜温突然想起来本县最好的高中就在附近，想着自己兄弟才读完初中，就要带他去看看学校，虽然进不去，好歹看饱眼，就当弥补遗憾了。

　　于田听他一说，没犹豫，跟着去了。

　　学校外面有围墙围着，但不高，过人肩膀而已。

　　于田扒在墙上，眼珠子转啊转，把学校从远处的楼到墙底的草都认真扫了一遍。

　　“现在是上课时间，大家都在教室呢。”

　　颜温坐在墙上，悠悠的对于田说到。

　　于田“嗯”一声，表示明白了。

　　两人从墙上下来，颜温又提议绕一小条街巷，到另一边去近距离接触教学楼，于田就跟着他在巷子里慢跑过去。

　　等到颜温停下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你不是干农活吗，怎么还是跟我一样累？”颜温一脸惊奇的看向自己的兄弟，那表情好像在说“我知道你肯定偷懒了”。气得于田瞪大了眼睛，冲他说：

　　“干农活怎么就不能累了，我每次干完活也很累好吧。”

　　“叮铃铃......"

　　校园里突然传来下课的响铃，颜温赶紧转移话题，说：“下课了，我们赶紧看看。”

　　于田赶紧扒上墙，一抬头，就和一个学生对上了眼。

　　江宏生不敢现在去见人，整个人都很烦躁，下课了就想拉开窗帘透透气，一拉开，就对上了墙头的一双熟悉的狗狗眼，感觉心脏骤停了，拉窗帘的手指不由得攥紧，指甲隔着帘布嵌进皮肉里，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于田看和自己对视的男生笑容勉强，身体还不断探出窗户，以为人家想不开，吓到了，一下从墙头掉下去，“砰”的一声响。

　　江宏生在响声中回过神来，看见他的宝贝一骨碌站起来，慌忙的看向他这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江宏生觉得喜爱，向他挥了挥手。

　　然后看见另一个男生一脸担心的拉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