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时差》不给糖醋酱

22、第22章 浪漫主义

　　夏季的傍晚，光影逐渐变得影影绰绰，夕阳点燃天际的云，又揉碎了扔到地上，于是洒落一地的橙。
　　傅知雪背靠着傅闻折宽阔的胸膛，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看电影。
　　是部没什么意思的纪录片，傅知雪看得昏昏欲睡，一按遥控板关了电视机，转头去看傅闻折：“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好不好？”
　　傅闻折正捏着他微长的头发把玩，闻言愣了一下：“我小时候？”
　　“嗯，六岁以前，我不知道的故事。”傅知雪很认真。
　　“可是……”傅闻折垂了眼睑，“不好听。”
　　“我知道会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傅知雪握住他的手，“但是你知道吗？就像我喜欢雪宝，我不单单只是喜欢它的乖巧可爱，我还要喜欢它偶尔咬破窗帘、抓坏沙发、钻到鞋子里啃的那些坏习惯。因为我爱你，我不能只爱你的优点，我要知道你身上的疤，我要爱你的全部，所以你的过去、现在、未来，我都要了解。”
　　傅闻折把头靠在他肩上，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亲妈，就是陈夕属，她把我交给妈妈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孩子是无辜的’。”
　　“可我知道她恨我，恨我恨到骨子里，她本以为怀孕、把我生下来可以拉住傅铖，可是自从她生下我，傅铖来看我们的日子一点一点少下去，没有理由，每次她缠着傅铖问的时候，傅铖就说老婆已经起了疑心搪塞过去。”
　　“她没本事，找不到工作，刚开始还试图找一些正经工作来养我——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她当过洗碗工、清洁工、前台，但是每个都干不久，工资又少，后来她烦了。”
　　“她去了夜总会。”
　　夜总会，一个女人去夜总会赚钱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刚开始确实挺好的，有个金主包养了她，经常给她打钱，她就靠那些钱勉强养活我、养活她自己，但是我的印象里只要那个金主给她打钱了，她就一定会穿着很短的包臀裙、画一个大浓妆出门，然后喝的烂醉回家，浑身的酒气，有时候夜不归宿，甚至好几天不回家。”
　　傅知雪甚至能想象到小小的傅闻折抱着自己坐在床上，乖巧懂事地给妈妈留一盏小灯，眼睛总是望着玄关的方向，等着等着就困了。
　　“这样子过了三年，她中途还换过几次金主，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她开始长皱纹，生白发，不再青春靓丽，她开始愁钱、愁生活、愁很多很多东西。”
　　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
　　杜拉斯说过“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而在生理学上，女人从28岁后开始逐渐经历身体的衰老。
　　“傅铖给的那些生活费又开始不够用，而且她不知道存钱，我们一点存款都没有，那时候因为没钱交学费，幼儿园我只读了两年。”
　　“她一点点变得暴躁、焦虑、患得患失，经常喝酒，但凡我有一点做得不对的地方被她抓住她就开始撒气，打我骂我，有天晚上甚至把我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我才五岁，外面很冷，我在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是被起床买菜的邻居发现烧晕在楼梯上，把我送进了医院。”
　　“她说‘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她说‘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不生下来，也许还能老的慢一点，也许还会有别的男人爱他。
　　她叫陈夕属，玩月爱佳夕，望山属清朝，寓意那么美好——花晨月夕，心之所属。
　　可她从未遇到所属之人。
　　傅知雪心都快疼死了，捧住傅闻折的脸使劲儿揉了揉，那人的眼底一片血红，听见他哥温柔耐心的声音，暖乎乎的烘热了他的心脏：“傅闻折。”
　　“你不是错误，你是浪漫主义的果实。”
　　浪漫主义的果实——这个词汇从傅知雪口中吐出来的时候给了傅闻折的心脏一股巨大的冲击，一种神圣而幸福的奇妙感觉从脚底升起，如同海水涨潮来势凶猛，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红尘男女，浪花浮蕊。在这个性观念开放的时代，纯粹的爱情变得少之又少，而被金钱和物质所束缚的爱情却比比皆是。
　　出轨却像是为了逃离婚姻条条框框的束缚而诞生的爱情乌托邦。
　　傅铖和陈夕属就是这个爱情乌托邦中的一员。
　　浪漫主义是宽广的，也是狭隘的。
　　他向来痛恨自己的母亲，不明白为什么要插足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什么生他下来又要恨他，
　　他又想起来自己刚被姜妍接到家里那会儿，他总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有一天他实在害怕，问姜妍自己不是亲生的，以后会不会不要他。
　　姜妍抱着他温柔地哄：“没关系的，你知道吗，有些宝宝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就像你哥哥，有些宝宝是从妈妈心里生出来的，就像你。”
　　他是从妈妈心里生出来的。
　　姜妍不恨他。
　　这个认知产生的同时，傅闻折的某些观念像残垣般轰然倒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个教会他接受爱的人，是姜妍。
　　傅闻折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他抱紧傅知雪，闭着眼睛埋在他肩窝里细细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其实我知道你翻了那本书。”
　　“啊？”傅知雪懵逼，“哪本书？”
　　“我从你房间里拿的那本《飞鸟集》。”傅闻折提醒他。
　　记忆退化如傅知雪：“啊？我什么时候翻过？”
　　“前年十月份，国庆放假的的时候，那会儿你大四，”傅闻折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你说无聊，进我房间看书，拿的是《云雀叫了一整天》，但我知道你趁我不在翻了《飞鸟集》。”
　　“我靠——”傅知雪恍然的同时很震惊：“你怎么这么久之前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
　　“关于你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傅闻折暗戳戳讲情话，被傅知雪拍了一下胳膊：“所以你怎么知道我翻了？”
　　“照片。”傅闻折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张一寸照？”傅知雪皱眉，“所以我的高中一寸照是你放进去的？”
　　“嗯，我趁你不注意拿的。”
　　“不对呀，就一张照片……”傅知雪琢磨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我夹回去的时候不在原来那一页了！”
　　“嗯，哥哥真聪明。”傅闻折摸了一下他的头，松开怀抱起身：“书我带来了，给你看看。”
　　《飞鸟集》还是那本《飞鸟集》，熟悉的蓝白色封面，傅知雪小心翼翼地翻开，发现自己的一寸照就夹在第三页。
　　“你当时夹的时候，在第82页。”傅闻折回忆了一下，“我还怕你发现了什么，结果是我自己想多了。”
　　“为什么是第三页……”傅知雪低声喃喃，把第二页和第三页看了一遍，发现有一首诗被划了横线。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会错过群星了……”他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嗯。”傅知雪点点头。
　　“为什么？”
　　傅闻折伸手抚了抚因为划线而产生凹陷的书页，说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你是我人生中的太阳，我不想错过。”
　　“那如果错过了呢？”
　　“错过了也没关系，”傅闻折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我不会哭泣，因为星星一样也是你。”
　　我都会追上的。
　　傅知雪回吻他。
　　傅闻折想起他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傅知雪的书架里有很多诗集，他不在的时候，傅闻折平日里闲得无聊会去随手抽一本看。
　　或许是因为走马观花，不懂细品，没有一句诗让他像这样感觉到心脏骤停，呼吸急促。
　　泛黄的纸页上，卡夫卡写道：“我触碰什么，什么就破碎。”
　　一个人受到强烈震撼时莫过于他所看到或听到的事物与他自身经历的一切产生了强烈共鸣，如同两颗沉寂已久的心脏久违地感受到血液流动与同频共振。
　　于是他突然能够理解傅知雪为什么喜欢诗了。
　　他们停止亲吻，傅知雪被亲的湿漉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抬眼去看傅闻折：“我担心……”
　　他担心他们的未来，如果被姜妍知道会怎么样，会不会很生气很伤心？会不会不让他们在一起？
　　“别怕，”傅闻折亲亲他的头顶，“别担心。”
　　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就算姜妍不同意，他也义无反顾地爱他，他不会回头。
　　傅闻折苦涩却又幸福地想。
　　当天晚上傅闻折仗着第二天是周六又把傅知雪骗上了床。
　　“你这个……禽兽……”
　　傅知雪一脚踹在他肩上，力度不小，紧接着翻了个身就往前爬，没爬两步又被傅闻折握着脚踝生生扯回去：“别跑啊，哥。”
　　“你他妈的……不许咬！”
　　傅知雪脏话从来没这么多过。
　　“明天周末。”
　　“……卧槽你个变态舔哪儿呢！”
　　傅闻折一点不害臊，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傅知雪脸爆红：“……”
　　结果感觉都上来了，傅闻折又使坏慢吞吞地磨，就是不进去。
　　傅知雪受不了了：“……你磨绣花针啊？”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傅知雪第二天差点下不来床。
　　醒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傅知雪暗暗骂自己是个昏君，发现傅闻折不在，餐桌上有张小纸条。
　　“哥：学校临时有事情，我去一趟大概晚饭时间回来。冰箱里有早上买的烧麦和黑米糕，微波炉叮两分钟就可以吃，醒了给我发消息。”
　　傅知雪蓦地产生一种很荒谬的谈恋爱的感觉。
　　他在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谈恋爱。
　　还是很甜的那种。
　　他从冰箱拿出烧麦和黑米糕放进微波炉加热，靠在流理台边上给傅闻折发消息。
　　知雪：醒了
　　傅闻折像是一直在等他消息似的，几乎是秒回：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知雪：没
　　知雪：想你
　　傅知雪发完这两个字突然回神，耳根迅速升温，发烫发红，他有点想撤回，但聊天框上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狗头】：我现在就想飞回来亲你
　　傅知雪老脸一红，随手点了个表情包发过去。
　　知雪：【小狗亲亲.jpg】
　　【狗头】：硬了
　　知雪：？？？你在外面
　　【狗头】：想你想的
　　知雪：怪我？
　　【狗头】：怪我
　　知雪：有病
　　【狗头】：得了一种一想到哥哥就硬的病
　　知雪：滚
　　【狗头】：【小狗亲亲.jpg】
　　知雪：晚上想吃板烧鸡腿堡
　　【狗头】：给你带回来
　　【狗头】：老师叫我，我先去忙
　　傅知雪边聊天边吃了早饭……不，午饭，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笑得像发春一样。
　　现在不是春天啊傅知雪！
　　你不能变成恋爱脑！
　　STOP！
　　傅知雪使劲揉了揉脸蛋试图让笑僵了的脸恢复正常，结果没一会儿又想到傅闻折，傻兮兮地又开始笑，整个人都跟得了羊癫疯似的一会儿笑一会儿故作正经，傅知雪感觉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这就是谈恋爱吗？
　　怪不得那些小情侣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傅知雪走进原本准备给傅闻折住但现在被改成书房的房间，打算把下周要交的文件整理一下，突然发现书架最下层多了一个铁盒子。
　　这个书架是傅知雪租房之前就在的，除了有点褪色没什么别的问题，他用来放文件资料和新买的书，由于买得不多，书架一直很空，这个铁盒子他之前从来没见过。
　　傅闻折的？
　　傅知雪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偷看，最终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走了过去。
　　铁盒子不是很大，整体是黑色的，边缘已经磨损生锈了，傅知雪拿起来晃了晃，也不是很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用了很多年，傅知雪用了点力气才把盖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盒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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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杜拉斯《情人》
玩月爱佳夕，望山属清朝。——唐·韦应物《沣上西斋寄诸友（七月中善福之西斋作）》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会错过群星了。——泰戈尔《飞鸟集》
我触碰什么，什么就破碎。——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