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时差》不给糖醋酱

2、第2章 那不叫抢

　　记忆回溯，将眼前的画面与12年前的画面逐渐重合起来。
　　傅知雪的父亲傅铖死于一场意外事故，他是一名测绘工程师，长期进行野外工作，在一次大型工程项目的施工测量检测工作中遭遇山体滑坡意外死亡，这次事故导致3人死亡11人受伤，公司也赔了不少钱。
　　彼时傅知雪10岁，问站在厨房里剁肉的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姜妍头也不回：“你爸死了。”
　　男孩子都晚熟，10岁的小孩儿还是头回听到这么直白冲击力这么大的话语，不知道会不会比告诉他们世界上没有奥特曼更难接受，登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傻傻地重复：“死……了？”
　　姜妍没说话，厨房里只有她“咄咄咄”的剁肉声，力气大的似乎要将砧板都剁碎。
　　她不知道怎么跟小孩解释死亡和出轨，也不知道如何发泄胸中郁结的滔天恨意。
　　傅知雪还仰着小脸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追问：“爸爸怎么会死？你不是说他是去外地工作吗？为什么说他死了？他还回来吗？他……”
　　姜妍狠狠将菜刀砍进砧板，撕心裂肺地吼：“我说死了就是死了！”
　　傅知雪大脑宕机，张着嘴愣在原地，说话也忘了说，哭也忘了哭。
　　姜妍第一次这么凶他。
　　姜妍吼完又后悔，抱着傅知雪小小的脑袋呜呜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全是泪花，都看不清东西了，抽噎着重复：“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
　　傅知雪脑子里还未形成什么具体的概念来概括“不要我们”的具体意思，他只是下意识地抱住妈妈：“没关系妈妈，你还有我。”
　　姜妍被儿子拉到沙发上休息，闭眼的时候大脑放空，又回想起今天白天在咖啡馆陈夕属约她见面的事情。
　　傅铖的葬礼还没来得及办，这个陌生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儿跟姜妍说：“这是傅铖的儿子。”
　　姜妍只觉得荒谬。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不知如何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约她在咖啡馆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知，然后把一个陌生小孩推到她面前，说这是她刚去世的丈夫留下来的孩子，自己没钱养了，要她养。
　　论谁谁都会觉得荒谬。
　　姜妍感觉耳边的空气都在嗡鸣，面前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杂乱无章，咖啡的苦涩此时此刻才从舌尖莫名其妙地泛上来，蔓延到整个口腔，苦的她胸口传来阵阵麻痹感，苦的她大脑糊成一锅粥。
　　陈夕属还在说：“我知道你会对这孩子产生很大的不满……甚至厌恶，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只是我和傅铖错误的结晶，你要是恨，就来恨我。”
　　姜妍垂着眼睛没说话。
　　只是。
　　错误的结晶。
　　这个结晶，傅铖瞒了将近六年。
　　餐桌上的咖啡还在冒热气，云里雾里的，女人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
　　陈夕属见她仍旧沉默，急切地按着傅闻折的肩膀往前推了推：“这孩子很乖的，会自己做饭，会打扫家务，学习也很好……很好养活，不、不会浪费你们太多时间。”
　　六岁的小孩儿已经能听懂很多事情了。
　　傅闻折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的一个踉跄，低垂着头，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缝线的地方已经有白色的小绒毛争先恐后要钻出来，出手也有些短了，里面的毛衣明显起了很多球，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脚上的鞋子也脏兮兮的，鞋底似乎都快磨平了。
　　姜妍仔细看着他，胸口突然涌上来一股沉闷的钝痛。
　　很乖的是什么意思？很好养活是什么意思？陈夕属是怎么在养这个孩子的？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此刻是多么的心乱如麻。
　　她知道自己应该恨面前这个女人，她剥夺了傅铖对她们母子的爱。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恨傅铖，他不守规矩，红杏出墙，他的背叛如同一把锐利的刀，藏了六年终于在今天拔出，将整个家庭的安稳一刀一刀捅的鲜血淋漓。
　　可她现在只觉得这孩子可怜。
　　不像她的儿子从小被悉心照顾，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
　　陈夕属活到现在也许说的最对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是无辜的”。
　　姜妍抹了一把眼睛，最终撂下一句话：“我……这周日给你答复。”
　　她连剩余的咖啡也没喝便离开了。
　　傅铖的葬礼办在周六，母子二人穿着一袭黑衣，左臂别着黑纱站在傅铖的遗像前沉默，空气沉闷，人流穿插，隐隐传来哭声和浓重的烟味。
　　傅知雪微微屏住呼吸。
　　他不喜欢烟味，爸爸从来就不抽烟。
　　死亡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那张黑白遗照上的傅铖还在笑，眼尾有堆积起来的皱纹，可是傅知雪觉得他笑得空洞而寂静。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
　　亲戚朋友都在唏嘘：“这么小就没爸爸了……”
　　“可怜……”
　　“唉……”
　　姜妍默默地环过他的肩膀，捂住他的耳朵走到边上。
　　傅知雪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多深刻的回忆，只知道他很忙，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每次回家都会带很多东西，有妈妈喜欢的，也有他喜欢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没有吵过架，每次待在一起总是和睦恩爱。
　　每次过年放假的时候，傅铖会陪着他们母子俩一起放烟花，小小的仙女棒在深邃的夜空中舞动如流星般绚烂，洒落一地的浪漫。
　　爸爸的脸在夜色笼罩下是模糊不清的，但是傅知雪记得他嘴角噙着笑，眼里荡漾着温柔的爱意，像是拢了温和的月泽，流转反复。
　　爸爸不太会做菜，但是有一道菜做的特别好吃——番茄炒蛋。爸爸每次炒的鸡蛋都很香很软很嫩，配上番茄的酸甜口感，傅知雪最喜欢拌着米饭和汤汁一大勺放进嘴里，每次都能吃一大碗饭。
　　回忆大概是越回忆越多的，很多小细节都慢慢地在傅知雪的脑海里浮现，爸爸把他举高高结果不小心撞到门框哇哇大哭被姜妍数落、爸爸教他手绘中国地图说等知知长大再画世界地图、爸爸去他的学校参加过一次亲子运动会三人两脚跑了第一名……
　　手绘的中国地图似乎也因为爸爸的工作原因没有全部画完。
　　傅知雪感觉鼻子有点发酸。
　　离开的时候外面飘了一点小雪，南方的城市很少能看到雪，傅知雪伸手接了一朵雪花，迅速在掌心化开不见踪影。
　　像爸爸一样，突然就没有了。
　　回家路上姜妍问他：“知知，如果有一个小孩，他的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但是这个小孩的妈妈希望我们收养他，他可能会变成你的弟弟，可能会跟你抢妈妈的爱，你愿意答应这个小孩的妈妈吗？”
　　傅知雪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姜妍有点吃惊，继而问道：“为什么？”
　　傅知雪的回答几乎没有半秒钟的迟疑：“那不叫抢，那叫分享。而且知知一个人很孤独，和妈妈两个人有时候也会感觉到孤独，如果弟弟来了，可以陪我，还可以陪妈妈，我们也可以一起陪他，让他开心。”
　　他说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会很开心。”
　　姜妍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有些震惊又欣慰于傅知雪年纪虽小却明白爱是可以分享的，于是转瞬之间便拿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明天妈妈就把弟弟接过来好不好？”
　　傅知雪为即将拥有一个弟弟感到兴奋：“好！”
　　他欢呼雀跃，进了自己的房间忙着给弟弟准备见面礼，一阵乒铃乓啷翻箱倒柜。
　　姜妍让他慢点，听见他大喊：“知道了！我在找我收藏的卡片！他肯定会喜欢的！”
　　第二天姜妍便约了陈夕属见面，小孩还是一样的打扮，只是脸上似乎有没擦干的泪痕。
　　陈夕属似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谢谢……谢谢……”
　　姜妍瞟了她一眼，想说些讽刺的话，然而女人憔悴泛黄的面容、凹陷的眼窝、蓬乱的头发、苍白的唇色让她的善良再一次屈居高位，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抱着小孩儿转身离开了。
　　小孩很乖，也很安静，抱着就是抱着，动都不带一点动的，两个手臂恰到好处地搂住姜妍的脖子，要不是温热的呼吸打在姜妍的脖子上带来一阵痒意，姜妍差点要以为自己抱着个洋娃娃。
　　回去路上姜妍问他：“害怕吗？”
　　小孩缓慢地摇了摇头。
　　姜妍希望他稍微活泼些，但又不能急于一时，耐心地继续和他讲话：“家里面还有一个哥哥哦，可以陪你一起玩，他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
　　没想到小孩一下子从她怀里退出去，和她对视，用小奶音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会和哥哥抢玩具的，我会很乖的。”
　　姜妍一下子怔住。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般钝痛，她按着小孩的脑袋往自己颈窝里摁，把他牢牢抱住。
　　没关系宝宝，从今以后会有人替你的亲生父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