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捌 ...
-
等到李如象能拄着拐，没事下床走两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她卧床第五天，齐凤阁没带常小满，一个人来看她，一身即将远行的装束。
她趴在罗汉床上，盖着薄被，乌油油的头发像铺开的缎子，逶迤至地面。
齐凤阁弯腰给她把头发拢到背后，直起身，坐到床边的鼓凳上，下人进来送茶点，剔红漆盘里两碗茶，两盏带骨鲍螺，一碟像生小花果子油酥。
李如象见两碗茶都盖着，招手吩咐下人，“换一杯茶来，不要盖盖子，齐大人不爱喝熟汤气。”
“算你有良心。”齐凤阁接过重新泡好的茶，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末，慢悠悠喝了一口。
李如象白眼飞到天上去，阴阳怪气道：“那是，我这人最重感情了，谁待我三分好，我必要回报十分，就好比，假使有一天，你如我一样，病得卧床不起，我定然即刻就去探望你，断不会待到五日后，两手空空的来”
知道她是委顿病榻，行动受限，心里憋闷，在这和他没事找事，他今日是两手空空来，不假，可她受伤第二日，他就命常小满送了一车补品来。
齐凤阁看她那可怜样，几日未见，瘦得两腮凹陷，下巴颏尖的能戳人，怪叫人心疼的，便懒得和她计较。
在李如象这里，齐凤阁不说话，她就当他是服软。
抬手去够盛放带骨鲍螺的小盏，为了吃这口，她在家养了两头水牛，侯府做的带骨鲍螺外边买不着，成色细白，奶香浓郁入口即化还不腻人，堪称一绝。
一口下去，李如象吃得心满意足，错眼打量齐凤阁，“你这是要出门，去渤州。”她这话说得笃定。
几份邸报被她随手放在床里，其中有一份，摊开那页正是国子监学生申饬丁秋真挑起边衅杀良冒功的文章。
放下茶，齐凤阁睇着她，明显不愿与她谈论此事，却还是忍不住敲打她，“这事儿，你知道最好也当做不知，丁秋真折了陛下的脸面，寒了天下人的心，但君无戏言，三方钦定的‘大捷’，不能更改，臣子犯错，让天子担责，没这个道理。我此次去，就是更正这个错误的。”
见李如象强装镇定又难掩怯意的脸，他满意了，复又端起茶，喝茶时杯沿遮住眼睛，茶碗托平，他看见，李如象不知何时曲臂爬到床沿，尖尖的下巴颏再往下分毫就能搭在他的膝头。
声音又怂又欠，“唉唉！你给我句实话，丁秋真这回，能留条命不。”
‘磕托’茶碗重重墩在小几上，齐凤阁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叫你别往里掺和，我料着，丁秋真此刻已经收到风声，没准就要狗急跳墙，这节骨眼上，你少往前凑。”
李如象撇撇嘴，“我一个六品清吏司主事，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我掺和得着嘛我。”发完牢骚，她手臂一前一后，又往回爬，却被齐凤阁一把抓住。
这一下，齐凤阁没给她好脸色，“别当你做的事儿能瞒住所有人，”他盯住她的眼睛，不准她有丝毫躲闪，“北四街的油水你没少捞吧，边军吃不饱饭，举债度日，今年花来年钱，来年花不知此后多少年的钱，利钱比本钱大。为了填窟窿，闹得他们现在敢犯天条。”
李如象心尖一颤，拖近日重病的福，脸色不用装，一下变得蜡黄，齐凤阁能这么说话，必然知道了什么，推诿没有用，于是斟酌着，色厉内荏说：“那……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干，你这么能耐，索性查明白，看这脏水沟里挑得出一个白棉球，满城贵门，谁家不把钱放在北四街牟利，我头割给你”
李如象明白，这么多年，她盘子铺得太大，一丝风声没透出去，是不可能的，但她赌齐凤阁只是窥见一角，并未看见全貌。
他今天这番话，是好心，也是试探。
听她就这么承认，齐凤阁的手由上臂移到肩膀，微凉的体温，透过棉布传到他掌心，像握着一捧软绵绵的雪。感觉到她微不足道的挣扎，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制住。
看他要动真格，李如象态度软下来，亲昵地喊他草字，“定乾，你也可怜可怜我，我一个人无依无傍，拖着这么一大家子，光靠朝廷微薄的俸禄，还有我姐姐留下来的那点可怜的嫁妆，我怎么活。”
“还有我那个浮翠流丹的冤家，他日常用的一盒淡胭脂就要二十多两银子，还有他那装不满的首饰匣子，填不尽的衣服柜子，我……我是真没法子……但凡有别的招，谁挣这造孽钱。”
听她提起云笼月，齐凤阁不怀好意地笑，“听你话的意思，你这样不择手段去揽财，症结全在云笼月穷奢极欲积习难改上。”
“啊？”李如象卖惨卖的起劲，不防齐凤阁在这里等他。
“刚好，为兄颇有些使人改过自新的手段，你把人交给我，不出两天，为兄定能让他陋习尽除。”
李如象想抽自己一嘴巴，装疯卖傻次数多了，人真会沾上傻气，好好的往浮翠流丹上扯干嘛。
“别别别。”要不是齐凤阁按住她不放，她能当场表演一个鲤鱼打挺。
李如象急着剖白心迹，“是我，是我非要惯着他，不想他受半点委屈，见不得别人有的他没有。”
看她是真怕了，齐凤阁恹恹收回手，垂在身侧，于无人处捻转指间，像是摸索残存在指腹的温度。
失去桎梏，李如象立刻缩回被窝，哀求地望向他“定乾，丁秋真的事不会殃及到我吧……叫你这么一说，我怪害怕的。”
整了整袖口，齐凤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你不往里掺和，我保你无事。”又刮一下她挺翘的鼻梁，恢复以往插科打诨的态度，“去往渤州要途经昭宁，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没有，回来我给你带。”
“没有。”李如象赶紧摇头说。
齐凤阁绕过屏风，忽的停住脚步，他说：“那日你说有事托我办，等回来，你给我接风，说与我听，我去给你办。”又想起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和缓了声音，“我和你说这么多，是为你好，你，别怕。”
李如象愣住，隔了屏风，她只能从底座的镂空缝隙看见他穿靴的双足，“我知道好歹。”顿了顿，她又说：“我不怕你。”
齐凤阁走后，一直在房顶听音的尤良岳纵身跃下，进到屋内对李如象说：“要不要知会凌储，暂时避出京城。”
“别！”李如象强撑着坐起身，吩咐说：“一切照旧即可，齐凤阁现在只是怀疑，凌储要是在这时候走，叫人看出破绽，之后顺藤摸瓜，咱们这么多年的心血皆会付诸东流。”
“告诉凌储，这个时候决不可自乱阵脚。”
“是”
作者有话说第9章 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