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潘达星的喵

3、贰

　　夜照狮子如一道闪电，疾驰而过。两个外族打扮的男人，被夜照狮子拖拽前行，所经之处在天街石路上留下两道鲜红血痕，身后，一对十几人的戎装近卫，勒缰俯身，纵马紧随其后。

　　街上百姓看得瞠目结舌，众人都以为，代父兄入京的中冠伯，应当是锦衣玉带，骑着高头大马，好似状元游街的派头，全没想到是眼前这幅攻城略地的阵势。

　　有人开始议论。

　　“这朔西王府好大的面子，上回从承天门入城，不必下马的还是御驾亲征的隆泰爷……”

　　“马后边那两个，是打扮成马贩子的斥候吧，瞧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镇抚司衙门，可我看这两人伤得可不轻，这么一路拖过去，人还有命在嘛。”

　　“先前就听说，朔西王府的男人，体格都异于常人，个个生得挺拔健硕，我若是没记错，这位袁小伯爷，今年才十七八岁，啧啧，瞧这副身板儿。”

　　“可不嘛，我还听说，小伯爷与朔西王一样，天生神力，幼学之年就有一牛之力，拉得动百石弓。”

　　占据有利地形的李如象和齐凤阁两人，看着袁克谋从窗前打马而过。

　　李如象指着袁克谋消失的背影，一脸不可置信外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瞧见没，瞧见没！那小子穿的是过肩九蟒袍……娘的，凭什么？！”

　　凭什么。

　　李如象这句凭什么，问得可太妙了。

　　“就凭国难当头，满朝文武，只有袁家招之能来，来之能战，且战之必胜。”齐凤阁懒洋洋，一语中的道。

　　这次觉颜十二部围攻京师，最后铩羽而归，朔西王居功至伟，怎么嘉赏都不为过。可袁家如今一门三王爵，以致到了朝廷赏无可赏，只能拿些越分的东西添称的地步。

　　“且，也轮不上你眼馋，陛下的亲孙子，福王殿下都还没穿上九蟒袍呢。”说到这，齐凤阁倏地一笑，“这烈火烹油的煊赫排场，真叫人眼热啊……可你猜，为何满京高门，都不去同他家攀个亲呢？袁二公子的亲事，可还没定呢。”

　　李如象无语地看他，一脸的，‘你在瞧不起谁的表情。’

　　“以朔西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天家，谁还敢与其结亲。”

　　京里这帮人，算盘珠子拨得震山响。是尊荣一世，还是尊荣一时，他们分得清着呢。与其攀一门功高震主，随时倒台的亲家，哪有寻一个循规蹈矩，世代清贵的门第稳妥。即使借不上力，起码不会受株连。

　　“不错，眼界见长，越发知事明理了。”齐凤阁老怀甚慰，抬手去摸李如象的头，却被李如象用力拂开。

　　“烦人，和你说八百遍了，爷们儿的头不能随便摸，顶着佛呢！把福气都给压住了，小爷我仕途不畅，都是你害的。”

　　李如象这副气急败坏活像只炸了毛的狮子猫模样，齐凤阁真是百看不厌，非但没有收敛，他反而还掐着李如象的面颊反复揉捏，李如象面皮软滑，像刚剥壳的新荔，让人爱不释手。

　　“你……给我……撒手！”

　　“偏、不。”

　　李如象伸手去推他，奈何，两人身材相去甚远，齐凤阁身高近八尺，李如象站在他身边，头顶将将与他肩膀平齐，他只要伸直手臂按住李如象的肩膀，中间隔出来的距离，就足够让矮他一大截的李如象，束手无策了。

　　送人回来的常小满看见这幅光景，从桌子上顺走一盘干果，默默倒退着出了门。

　　“齐凤阁，齐定乾，你给，小爷撒开，呀……”李如象使出吃奶的劲，一会儿去扳他的手，一会儿又去推他胸口，可惜做得都是无用功。

　　反观齐凤阁，人家还能忙里偷闲的抿一口老酒。

　　就在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一道快如急电的掠影袭向窗户，电光石火间，齐凤阁抱住李如象快步退到门口。

　　李如象被齐凤阁牢牢挡住，隔绝了视线，也屏蔽了危险。花盆砸碎声，窗框晃动声，直到李如象听见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猛禽振翅的破空声……

　　“等等……”李如象将齐凤阁轻轻拉到一边。

　　一只身形巨大，白头玉爪的海东青，被窗框挡住，一分一毫也寸进不得。锋利的鹰爪将木框抓出一道道刻痕。

　　“羽……羽虎？”李如象试探着叫了一声。

　　打定主意与阻挡它步伐的窗框，不死不休的海东青，在听见‘羽虎’两个字时瞬间停住了动作，海东青歪了歪头，眨巴着金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如象。

　　那表情好像在说，‘知道是我还不来帮我一把。’

　　李如象心里叹了一声，果然物似主人型，走到窗边，将羽虎卡住的头解救出来。窗子在它不停地撞击下早就摇摇欲坠的变了形状，羽虎一俯身就又把头探了进来。
　　李如象抬起手，羽虎十分灵性地歪头在他的掌心轻蹭。讨好卖乖的模样，与之前杀气腾腾的气势大相径庭。

　　齐凤阁看着有趣，也想过来逗逗它，可还没等他走近，刚迈了两步，羽虎就又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原来，羽虎是以为，齐凤阁在欺负他。

　　“羽虎！别！他不会伤害我。定乾，你先不要过来！”

　　海东青彪悍好斗，有些甚至可与狼相搏，且羽虎的身形比之普通的海东青健硕数倍，战力更是惊人。这个三尺见方的小窗户已经限制不住它，要是真被它闯进来，与齐凤阁打在一处，胜负暂且不说，受伤是免不了的。

　　“他没有伤害我，只是和我玩闹而已，就像你、我、姐姐，还有袁克谋，我们小时候，在一起打闹一样，他是我朋友，你不能伤害他，懂吗？”

　　羽虎眨巴着金色眼睛，半晌，像是理解了他的话，用喙轻啄了一下李如象的肩膀，这就是同意了。

　　确定羽虎不会再做出攻击齐凤阁的行为，李如象笑了笑，将桌上一筷子没动的烧鹅头拧下来，挑出颅腔里的鹅脑喂到羽虎嘴边：“没什么好招待你，吃口这个，凑合一下？”

　　海东青有吃鹅脑的习惯，羽虎嘴更叼，只吃自己生擒来的天鹅脑。对着李如象喂到自己嘴边的烧鹅脑，羽虎踌躇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十分给面子的一口吃了。伸长脖子咽下去的那一刻，羽虎头上的冠羽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

　　李如象觉得有趣，他竟然在一只鸟的脸上看出了痛苦的表情。

　　所以，羽虎吃的不是简单地鹅脑，而是人情世故……

　　齐凤阁在一旁看着，没往前凑。

　　一方面是李如象好不容易才把这鸟哄好，不愿再给李如象添麻烦，另一方面，他要是真跟这鸟打起来，叫人知道，锦衣卫正四品卫佥事跟中冠伯的鸟打了一架，输赢暂且不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他们这里鸡飞狗跳地闹了这么一大阵，店家一定会上来看一眼，小二从门口探头往里看，目光正好与齐凤阁对上。

　　不等小二张嘴，齐凤阁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二会意忙躬身下去。

　　将目光再次落回李如象的身上，他此刻，正拿着一把剥了壳的坚果逗弄羽虎，羽虎不想吃，白脑袋时而左时而右地躲闪，已经这样不情愿了也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看着看着，齐凤阁不禁想，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兵祸，李如象是不是也和袁克谋一样，无拘无束，纵情驰骋于北地边关。

　　正自愣神间，窗外骤然想起一阵唿哨。

　　听见熟悉的哨音，李如象脸上的笑容凝固，他将手里的坚果随手往桌子上一扔，在羽虎毛管油亮羽翼丰满的大翅膀上不舍地拍了两下。

　　“去吧，那个烦人精，来寻你了。”

　　唿哨合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这一回，哨声又急又厉，明显，袁克谋的耐心已几近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