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连天》日出初光先照

3、第三章

　　快到七月中旬，原来的一个宿舍的几个人重聚在本县的烧烤城。
　　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雨的缘故，现在的七月不只是热那么简单了，还有些许闷热。
　　几个人轮着转了一圈菜单，推推搡搡递过来递过去点好了串。
　　“珒璘呐，你咋老点这鱼豆腐啊。”那晚上在宿舍里打趣的男老师姓闫，此刻继续打趣道。
　　“你可真讨厌了啊，我哪次吃没给钱？我想吃啥就点啥。”孟珒璘笑骂道。
　　孟珒璘坐下后胳膊肘靠着贺琼宇的肩就没放下过，他现在不想再跟闫兼说话，抬头看向贺琼宇，“今年在这的最后一次烧烤。”他依旧笑着脸说道。
　　贺琼宇扭头注视着他此刻明亮的眼眸，些许无辜地问：“哥，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啊。”孟珒璘看着他道，“你累吗？”
　　贺琼宇抖抖肩，看上去无比真诚地点点头。
　　孟珒璘装作不满地撇撇嘴，把胳膊放下来靠在自己腿上。
　　思索片刻，贺琼宇怕他真的心里有气，于是坐着的马扎往他身边挪挪，手悄没声息地伸到他小臂靠手腕的地方握住放在自己腿上靠着。
　　“胳膊向上靠着还需要主动向上当然会累，可如果向下这样靠着的，就不会累了。”贺琼宇凑到他的耳朵边上说道。
　　孟珒璘听了，笑意颇深。
　　“嘿！你俩说啥悄悄话呢？”闫兼刚刚跑到桌子对面听另一个老师说话去了，回来就瞅着孟珒璘嘴角上扬得厉害，于是问道。
　　这次不用孟珒璘说，贺琼宇学会了抢答：“你也知道，是俩人的私房话，当然就不能让你听去了。”
　　这下又闫兼假装不高兴了：“哟呵，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呀。还有小贺，别学某人说话，一点都不好，我说真的。”
　　孟珒璘一下子被呛到了，开启日常跟闫兼拌嘴模式：“你不也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哟呵你急了！”闫兼兴奋地说，“我可没指名道姓哟！”
　　孟珒璘深呼吸一次，刚要怼回去，贺琼宇见状拦着：“没必要没必要。”
　　其实两人这种场景许多，众人都习惯了，不过贺琼宇还是愿意拦着。两个人装作针锋相对，他装作拦着，孟珒璘装作妥协，闫兼胜利，摇头晃脑地装作高兴。这是人与人友好的交往中最不可或缺的情景。
　　“老闫，你刚才去听小夜说什么了？”旁边老师问。闫兼年轻力壮但耳朵不大好使，他们都知道，所以平日里闫兼对不必须听的话能不听就不听。人又懒得动弹，虽然吃烧烤的桌子不大，可对于他抬起腿到小夜老师跟前听话这事还是很罕见的。
　　“哦，小夜说他去监考那孩子那事。”串上了桌，闫兼毫无最初相识时的形象，丝毫不客气，率先拿起一串。
　　旁边问的老师开了瓶酒，闫兼塑料杯推到他面前：“先给我斟上。”
　　液体小心翼翼地从绿玻璃瓶流入塑料杯中，白色泡沫溢出杯口。等泡沫消了，老师又往杯里倒酒，直等到液体与杯口塑料边持平。“你就幸亏是朋友桌，要是跟主任吃饭你也这样无拘无束的试试。”他给别的塑料杯倒上，边说道。
　　“拜托无拘无束不是这么用的呀，”闫兼回他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跟主任吃饭？说的我好像多大面似的。”
　　此时此刻小夜老师正在与另一位老师说话，逗得两个人在那轻声笑，闫兼插话：“小夜，你俩又聊啥呢？”
　　“闫老师，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呀。”夜平无辜地朝他笑笑，闫兼瞬间没了动静。
　　“什么事？”孟珒璘问贺琼宇道。
　　因为贺琼宇和夜平在同一所学校监考，有什么事他一定知道。果不其然，他说：“监第二场考完的时候，有个孩子可能憋了一场考试，也可能是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太大，去厕所的时候摔地上了，当时就送医院去了。那孩子还是我们场上的。”
　　“啊。”孟珒璘听完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怀着对那个孩子的同情。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子旁，围着一圈高个子长得结实的人，他们看面相特别像一群在外面能惹事的人。有几个人伸长脖子张望着贺琼宇他们那一桌。
　　“嘿！看啥呢？”一个初三的问华苘，一只手惬意地晃晃塑料杯。
　　“哎……那是，贺老师吧？”一个同学问华苘。
　　“是。”华苘道。他看着在渐黑的天空笼罩之下的一行欢笑的人，那些人他都认识，都是各个组的老师。贺琼宇在他们班里被气得脸苍白的样子总是在他眼前浮现，在他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眼里，老师像是个用线拽着的玩具一样，任由他们嬉笑。他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于是他端着托盘，拽着同班同学走到离贺琼宇最近的一个空桌上。
　　被拽去的同班同学慌了：“你闲死了，有事没事找他干什么？我去，还有泼……”他赶紧闭了嘴。
　　此时华苘已经坐下了，并且笑容满面地说：“哎呀巧了，这不贺老师吗。”
　　贺琼宇回过头去，此时此刻，他还没想起来他是自己教的哪位学生。
　　“哎呦这不那谁吗？”闫兼又嘴快一步，“那个，华苘，是吧？”
　　这让华苘感到意外，他礼貌地笑笑：“闫老师还记得我呢。”
　　“可不，办公室常客，记不住倒怪了。”闫兼道。
　　那几个初三的没动，此时跑腿去拿啤酒的人回来，见桌上少了两个人，就问他们的去处。
　　本想说他们跑到老师面前殷勤去了，一个人突然脑子里蹦出鬼点子，不怀好意地笑笑，指着华苘说：“那两个遇到熟人了，你拿瓶给他俩送去，快。”
　　于是那跑腿的给送去了。
　　“苘啊，是你朋友啊。”跑腿的同学“哐当”一声将酒瓶底摔在桌子中间，“那位哥还得我伺候着呢，走了啊。”顺便说一嘴就又跑回去了，闫兼桌上瞬间安静了不少，默默地看向了这三个少年。
　　没等华苘说话，贺琼宇率先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酒瓶，手臂一伸提溜着瓶盖拿过来，“未成年，当着我的面，不能喝。”他依旧温柔地对华苘笑道。
　　华苘瞪大了眼见贺琼宇的手指抓紧了瓶盖轻轻晃悠着的酒瓶，瞬间笑容勉强。“贺老师啊，不能这样啊……”他还想争辩，贺琼宇掏出杀手锏：“我有你们班主任的微信哦。”
　　“……那贺老师，他们都说初二你就不教我们了，真的假的？”华苘问。
　　“别管，反正你们得好好学。”贺琼宇说。
　　华苘上扬嘴角，他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一旦这个时候就说明他又怀了什么让人生气的点子，贺琼宇看他这个样子微皱眉，不知道他又想什么。
　　“贺老师，这瓶酒怎么办呢，我就这么给你了吗？”华苘笑道。
　　贺琼宇打开微信界面，找出二维码，“给你转过去。”
　　孩子兴高采烈地加了微信，说了句“老师我们走了”又拽着同学端着盘回去了。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酒钱，而是与老师尤其像贺琼宇这样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老师打聊时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快感，但凡换个人都不会有这种感受。
　　两个孩子走了，孟珒璘嘴里嚼着东西，抽空说了句：“还行啊这俩孩子，一口一个＇贺老师＇叫着。”
　　“刚认识他俩的时候比这还行，”贺琼宇轻声吐槽道，“时间也流得快，只觉得才多久他们说话就没大没小的了。这不，打聊也跟我打了一年了。”
　　“小贺说的对，时间确实过得快，看那片火烧云。”闫兼指着天边还没完全按下去的红光道，“咱刚才来的时候天还大早吧？”
　　夜平眯着眼眺望红光，“咱还是吃快点儿吧。”
　　“咋了，你有事儿？”
　　“我和珒璘今天还得回市里呢，我开车，那晚上路不太好走。”夜平提起了大家已经忘却于欢笑中的事。
　　一桌子的人被提了个大醒，于是这场桌结束的时间提前，临走大家互相调侃各应几句便都走了，此时只剩下孟珒璘和夜平。
　　夜平顺着他们离去的路看向天，天被黑侵染，可仍然是黑里透着红的。
　　大概是夜平的职业铸造了他的感性，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想法无趣。
　　光线，和闫老师他们刚才说的时间。
　　一个长久停留，一个匆忙无休。光线进入瞳孔往向视网膜，因此看见了光；时间轻掠过身边，因此不曾注意到不见了的时间。
　　“光线褪出眼眸，时间也从跟前逝去，为何只见光线归路而不见时间踪迹。”这是闫老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跟他说过的。这话只是闫老师说来笑的，并且与闫老师风格完全不同。
　　所以他觉得闫老师看上去的“乐”掩盖过了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悲”。
　　什么逻辑？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夜平被自己的感觉逗乐呵了。

　　伴随着钥匙转动门锁“咔哧咔哧”的声音，孟珒琦从自己屋里头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是哥回来了。
　　他赶快回了自己屋，他实在不想在这门框边上多待一会儿。
　　孟珒璘察觉到了他那些小动作，心里冷哼了声，他和孟珒琦那小子和大部分亲兄弟不一样，中间似乎有着不可打破的屏障，而且他们没有想过去主动缓和。亲兄弟，就这样沉默无意识地僵持下去。
　　孟珒璘不惯他那些毛病，弟弟不出声，他也就不管他了。
　　中间安稳地休息了两天，紧接着一天下午就被亲妈打发出去了，要求他们到海边上走走转转，不要呆在家里头长菌子。
　　临近傍晚的海天交接处呈暖色调。孟珒璘当了二十多多年的海边人，所到之处最多海水没过脚脖子；孟珒琦撒开丫子往水里跑。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给另一位漂亮姑娘拍照。
　　那个脸上荡漾着笑的年轻人刚好拍完，“真是的，好不容易歇一天……”他没说完眼神飞到了孟珒璘身上。
　　他马上认出来他是谁了，可是他有点儿不敢上去认。
　　孟珒璘走神之间，一只节骨分明的手点了点他的肩头：“嗨！你好，请问你是……孟珒璘吗。”清澈捎带怯意的声音响起。
　　孟珒璘回头，是一张略带羞涩的年轻脸庞，他疑惑地问他：“咱们，见过？”
　　年轻人道：“见过、见过的！咱们之前是同学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庄辞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