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的梦想》High木英

13、第十三章

　　洗完澡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嗯！真好看！我要你一直这样好看，即便是死，也要以现在这样好看的样子死，我才不要皱巴巴地活着。
　　嗯！夏小雨，就美美地死吧！
　　我不再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全依着自己的性子，不再省钱，以我现在的储蓄，足够花到我死的了。可我也不想吃什么喝什么，也不想去哪里享受什么高级。
　　想到这，我呵呵地笑，嘲笑这世界真是个垃圾！弱爆了！连让一个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创造不出来，这样我就更想笑了——夏小雨，你真的是一点留恋都没有啊！你不死谁死。
　　不过我虽然没有想做的事，但有非常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想死在青年旅舍里，这样对人家有不好的影响，我也不想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别人的恶梦添素材。我不想死在医院里，我不想死去的时候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连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也不想自己被开膛破肚，为了救我的命把我搞得破烂不堪。我不想有哭哭啼啼的声音，这个好像不会发生，我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这样想来我只避免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辞职的时候人事说要提前一个月申请，我说不行，我现在就要辞职，要公司尽快找人对接。
　　人事说不行，必须下个月才能走。
　　我说不行，我不一定有下个月了。
　　原本强硬的人事部负责人眼神里的锐利瞬间断裂开，她看着我的表情，在里面找开玩笑的证据，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我当天就离开了公司。临走的时候财务部说领导要多给我两个月的工资，我拒绝了。老娘命都要没了要你这些钱有什么用？我又没什么愿望需要用钱去完成。
　　我笑着对她说：“不用了，我口袋里的钱足够了，但是你别退还给老板，就和他说我收了，你们自己留着，当我请你们吃饭了。”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很正确，雨要下在旱地里，资本家的钱最没心意。
　　但后面我一想，这钱估计大概率还是进了老板的口袋，我便有点后悔，还不如自己收了呢！买它一大堆极品猫粮喂喂流浪猫也行啊！
　　最近的身体状况还可以，没有特别失控的症状发生，所以我还想继续住在青旅里，算是向寂寞投降的一种方式。若一个人待着，那可真是等死了。
　　一天又一天，我偶尔抽支烟，体验一下之前没有体验过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男孩儿，很干净，高高的个子，偏瘦，但瘦得还挺硬朗，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他从走廊的暗处走过来，先是纯纯的黑暗，接着是黑白的人形轮廓，恍惚间我还以为他是上帝派来收我的死神。他就坐在我坐的长凳上，点燃一支烟，惆怅地吸着，不说话，也不看我。
　　要是以前，我不会开口讲话，也不会在这里坐着吸烟这种东西。可我要死了，就当是为即将消失的生命找点乐子，所以我先开口问，“新来的？”
　　他说：“嗯。”样子单纯得像一张纯白的纸。
　　“住那边？”我毫无顾忌地接着问，现在我什么话都敢说，不怕别人以为我是什么什么，那一点都不重要。
　　“嗯。”他乖乖的。
　　“住多久？”我对我问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甚至都不关注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会住很久。”他看了看我，可能他也觉得我很漂亮吧！但他的眼神不让人讨厌。有些人的眼神很讨厌，他们看人的眼神很冒犯，总觉得要掀你的衣服，很猥琐。
　　我觉得有点儿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朴茂，你呢？”他像是公园里玩耍的小朋友在问旁边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一样的语气。
　　我觉得他的名字很特别，感觉叫这样名字的人命会很好。
　　“我叫夏小雨。”
　　“夏天的夏，大小的小，雨就是下雨的雨？”他的说明很讨喜，我也常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一字不差。
　　我们都是爱城人，这让我突然有了点亲切的感觉，毕竟那个地方，是一个有完整回忆的地方，尽管那些回忆都不是很美好。
　　他不是个善于和女孩儿聊天的男孩儿，彼此沉默的时候我打量了他一下，整个人就像他毛茸茸的头发，干净，稚嫩，青春，帅气，特别是手，很好看。
　　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他低了一下头，好像在苦恼自己刚才的表现，就这样一个动作，让我觉得很可爱，想认识这个男孩儿并与他成为朋友——短期的。
　　我回头叫住他，“朴茂，加个微信？”
　　他的头像是一种很好看的树，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带有虚幻色彩的美。我点开这个头像，想了一下在备注上打了几个字，“最后的朋友。”
　　以他的内敛，等我死了我们可能都说不上几句话。
　　他天天去青旅的前台取公用的吹风机，吹完就立马送回来。
　　每次我都能看到一个比较滑稽的场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顶着乌黑湿漉漉的头发目不斜视地走进坐满人的休息区域，小心地拿起吹风机又快步走出去。过几分钟顶着毛毛的干发再把吹风机拿回来小心地放在原位，连线都整理好，从不多看哪里一眼，连穿热裤露着嫩白大长腿的陆萌萌他都不看一眼。
　　陆萌萌是我们房间里长得最好看的姑娘，每次她洗完澡出来我都忍不住看上几眼。
　　我心里笑他，“朴茂，你真是个傻小子，你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才坐到我旁边的凳子上的？”
　　我终于在即将要结束的生活里找到了件有点意思的趣事，于是没事我就在走廊的长凳上坐着等他，看他下次经过我这里的时候，会不会和我打招呼，还是依然像平常一样热热的冷漠。
　　终于，他又来拿吹风机了。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盯着手机看他路过的影。
　　我伸出去的腿都要绊到他了，他竟然贴着墙走，像一只胆怯的老鼠，一只怕光的蟑螂。他走了以后我抬头看向他的背影，白瞎了这样一副柔中带刚的躯壳，灵魂太软了。
　　这小子，果然胆小如鼠，无趣，太懦弱了！连个招呼都不敢打，要是他得了白血病，不得被当场吓死！
　　可我错了，但错得心甘情愿，妙趣横生。
　　索性想去房间里拿烟，弥补因为对他失望而带来的空。他是我这些天来唯一的乐趣，可竟然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
　　等我再出来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他又出来了。这次我没打算看他，只是认真地看手机，也不想主动打招呼。我本不抱有任何期望，可当他路过的时候，我的身上突然多了件衣服，轻轻地搭在我身上的。我本能地缩了缩肩膀，非常意外和惊喜。哇！这灵魂比他充满青春气的外表可有趣多了，我是看走了眼了。这种意外的程度和有人告诉我你被误诊了的程度差不多。
　　我必须把之前下定义的东西全部打碎，然后重新规划。
　　我把衣服向上拉了拉，突然感觉自己是有点冷了。
　　这么多年，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关心，有的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开个门都要从你的腰上带一下的那种色魔。
　　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我朝前台走去了，明亮的公共区域的灯光里，陆萌萌的大白腿还在那儿晃啊晃。他还是那样单纯地放下吹风机，捋好线，然后转过头，向外走。这次我在暗处看得清楚，他才不是懦弱的人，他平和的表情里透着坚毅，碰到或者路过什么时，刹那的眼神中柔软里透着棱角，只是他在与我对视的瞬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就又害羞怯懦起来，脸上画满可爱又不好意思的笑。
　　我突然觉得他好有趣，这个世界，朴茂在好有趣。
　　我把外套披好，递了支烟给他，他竟然双手接了过去。
　　我点燃火机，给他点烟。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我窃笑。朴茂，你在害怕什么？明明也是很有性格的人，怎么在我面前变特别了呢？
　　“你怎么出来也不穿件外套，现在多冷啊！也不怕冻着。”这次他先说了话。
　　“还行，习惯了。”我想，生命要有感受，管它冷热酸甜呢。我晕倒的时候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这住多久了？”他的语气里始终有一种没有发育成熟的温柔，好像刚学会说话一样。
　　“一年多了。”我倒想看看，他能和我尬聊多久，什么时候我们又会很有趣的沉默。
　　“那你怎么不租房子住，要住在这里？”他像是个在问老师问题的小学生，我哭笑不得，在心里想，“本姑娘半截身子入土了，要住阴宅了。”想完自己又忍不住想笑。
　　我不得不编了个瞎话骗他，但也不全是瞎话，我之前是为了省钱才住在这里的。
　　我问他同样的问题。
　　他回答得可认真了，“我大学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呢！”说完还叹了口气，好像我留的作业他没有做好。
　　这话在我听来就像在说，“我晚饭吃得有点饱，胃有点胀，不会得胃癌吧？”
　　所以我说，“这有什么好愁的？工作嘛！很快就会找到的。”我在心里想，朴茂，这事儿没你想象得那么重要。
　　“不太容易，我已经辗转好几个城市，找了很久了。”他有些沮丧。
　　“会找到的！”我单纯地鼓励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袋里没有胡思乱想。
　　他像是在寺庙听到了佛祖的许诺，明媚地说：“借你吉言。”
　　“一定会的！”我心里想，如果我有魂魄和法术，会保佑你的，因为我也没有其他人好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