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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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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夏小雨,夏天的夏,大小的小,下雨的雨。
2015年全国因白血病死亡的人数大概是53.4万人。我本以为这个不确切的数字要加1,可我遇见了朴茂,他带我熬过了2015,跨过两年相交的门槛,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和一个我期望的,伤感的2016。
2015年9月末,我有些发烧,虚弱无力,浑身不舒服,心想,可能是着凉感冒了。吃了感冒药也不管用,实在没办法,破天荒地去了好久都没有去过的医院。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就非常讨厌靠近那个地方。
去医院挂了个最普通的号,想让医生开点特效药给我,缓解一下症状,一直这样的话会很耽误工作,我得赚钱。
医生问我,“都有哪些症状?”
我回答:“就是发烧,浑身没有力气。”
医生说:“这个季节还挺少有感冒的,你平常早晚多穿点,肯定是受凉了。体温测过吗?”
“有的时候39度多。”我无力地说。
医生抬头仔细看了看我,“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没有,发烧几天了?生理期吗?”
因为是女医生,所以我并没有避讳,“没有,过了几天了,四五天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来医院?这么晚才来看,忍着多难受啊!我先给你开点药,把温度降下来。”医生说。
我笑着回答,“工作比较忙,走不开,是挺难受的,刷牙还老出血,都有点上火了。”
医生敲键盘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有一种刻意的随意问道,“出血严重吗?”
“还行。”
“频率呢?”
“还好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几个月?”
“先去验个血,然后再过来。”医生说完给了我一张单子。
“啊?还要验血啊?”我有些不解。
“嗯,验一下看下指标,很快的。”
去抽完血就在走廊长椅上坐着等。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一个人到医院这种地方来还是会有坏心情。
等得有点烦躁,我去抽血的地方问护士,“你好,这个结果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护士说:“你下午再来吧!上午应该出不来。”
“哦。”
9月的天还是很燥热,太阳在每个人的头顶都支起了一个小火炉,把每个人都当作肉串一样烤。
我手里攥着医院的单据,仰头看了眼刺眼的太阳,并不觉得它比我更烫。
我不想吃饭,不想走路,也不想休息,想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看着远处公园里大树下有一个长椅,我便想走过去依靠它。可路越走越轻飘,脚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周围的一切都飘起来散在空中,快速地从我头顶掠过。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连接了好多冰冷的仪器。我想,我不过感冒了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好像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仪器都给我用上了。我想挣扎着起来,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处理,还有好多消息要回复。可尝试了几次,身体都不听我的话。
“哎?你需要休息,先别起来。”一位年轻的男医生走过来对我说。
我勉强笑着对他说:“我就是感冒了,没这么夸张,还给我用了这么多仪器,搞得像我不行了似的。”
他有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感觉。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资历老一些的医生,“于主任。”年轻的男医生这样称呼他。
他笑着点点头,走到我身旁问我,“夏小雨?”
“嗯,对。”
“你家人呢?”
“哦,我自己来的。”
“家里没人陪你过来?”
我摇摇头,“没有,我自己在这儿。”
“你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陪你。”老医生这句话说得很奇怪,不是在给我建议,更像是一种需要和要求。
我不解,“我就感冒而已,没必要要人陪着。医生,我打完吊瓶可以走了吧?”
“你现在很虚弱,就算是出去也要家人来接啊!”
“不用。我自己可以。”
医生又问,“朋友呢?”
我听出了些端倪——为什么一定要人来呢?哦!“你放心,钱我自己付。我在这儿没什么家人朋友,要不能一个人来医院么。”我自嘲道。
“嗯……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你自己怎么了吗?”医生问。
“我抽了血,等化验结果的时候护士说要我下午来,我就出去了。外面很热,本来我想在树下的长椅上歇一会儿,可还没走到呢,就......就不记得后面的事了。”我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在浑浊的记忆里找清晰。
医生看着我,“你在那儿晕倒了,路人把你送到医院来的。”
“哦,那个路人还在吗?我感谢一下他。”
“这不是重点,你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晕倒吗?”医生问。
我摇摇头,“可能是发烧烧晕了,或者中暑了。”
“你需要马上办理住院手续,并做更详细的检查。”
我诧异地看着他,我才23岁,在这次发烧之前感冒都没有过几回,我要检查什么?“我?”
“对,你。”医生坚定地说。“所以你赶紧联系家人,让他们马上到医院来照顾你。”说完,老医生便起身要走。
“等等!我是得了很重的病吗?”我问。
“别瞎想,好好休息,等你家里人来了好好检查一下,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老医生说完就向外走。
“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吧!”我的话拦住了他。
老医生转过身,“我说了,没什么大事,只是好好检查......”
“我没有家人。”没等老医生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
老医生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以为我在无理取闹,“你......爸妈呢?”
“我母亲去世了,我爸有了新的家庭,没有联系。”
“你的其它直系亲属呢?”
我摇摇头。
“亲戚总有的吧?”老医生难以置信。
“我就一个人在外面。请告诉我,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因为出了这个门,便没有人在意我的身体状况了。”
老医生左右看了看,很为难的样子,他貌似从未在自己的从业经历里遇到过相同的事情。
“我从十几岁就出来讨生活,同龄人在书本前读书写字的时候我在端盘子,他们在校园里欢声笑语的时候我在流水线做工,他们在睡觉时我在难以遮风挡雨的房间里瑟瑟发抖。您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在意我,会这样吗?”我只想让老医生对我实话实说,并不想博同情。
他的为难一下子变了样,我看得出来,倒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我,而是不想让他告诉我的事再加重我的不幸。
我明白他的顾虑,“我理解你们医护人员的苦衷,但谁也不是傻子,哪个患者在治疗的过程中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吃什么药查一下就知道了,能瞒多久呢?”
老医生平静了一下,欲言又止,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初步确定......可能是白血病,但具体的性质和类型,要做骨髓穿刺检查才能确定。”
我心里有准备,可无论准备了多少,还是不堪一击。
“我知道了,谢谢!”说完我四周看了看,“我说的么,怎么这么大阵仗,这就合理多了。”
老医生看着我,沉默了片刻,“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做骨髓穿刺检查。”说完,老医生迈步向门口走去。
“医生!”我的声音有点大。
老医生再次转过身来。
“我......我还能活多久?”我想试探一下自己的病情。
老医生笑了笑,“别瞎想,好好休息。”
我看了看病房里的环境——四张床,只躺了我一个人。他们一走,房间很安静。我突然想,我还有事啊!我还有工作,我的手机呢?肯定有好多消息要回复。可转念又一想,夏小雨,你好幽默,这世界少了你,难道会毁灭吗?”
第二天做完骨髓穿刺后我直接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医院,走之前留了医生的电话,也把自己的电话留下了。没有听医生们的劝阻。临走的时候和医生说,“有什么结果直接电话告诉我就好了,如果真的要和这个世界说拜拜,我得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再选个好地方。”我说得云淡风轻,医生也没说什么。
以防万一,又留了年轻医生的电话,我怕自己听到的信息不够完整。
回到青年旅社,看着全部二十出头活力满满的年轻人,脸上不自觉地笑。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于主任的电话——急性髓系白血病。
我费了好大劲才听到这么一个结果,于主任也做了好多努力才告诉我。
“于主任,还有多久?”
“你要马上到医院接受治疗,不然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能完全治愈吗?”
“有治愈的可能。”
“是要化疗治疗吗?”
“要化疗的。”
“会掉头发吗?
“化疗过程中是会出现掉头发的症状……你得赶紧到医院里来接受治疗,这不是开玩笑的!”
“谢谢!其实延续有限的生命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今天死或者下个月的今天死甚至明年的今天死,对我而言都差不多。于主任,祝您身体健康,就先这样。”
我想了一下,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出现什么让我非常留恋的人或事,所以心里顿时轻松了下来,甚至都不对误诊这种事情抱有期待和幻想。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再美的风景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五颜六色的平面,并不会带给我多震撼的感受。相反的,我有点期待,期待看死后世界的样子。
我想,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并不算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