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保命指南》茂临修竹

4、第 4 章

　　北风萧瑟，往日原本繁华的京都此刻却极为荒芜，京都外的田亩满是枯败的野草，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小孩子瘦得吓人，不知道在捡拾什么东西往嘴里塞，野狗开始成群地出现，在撕扯饿死人的尸体。
　　还未进城，路边躺满了卖儿鬻女的穷苦农民，被卖的孩子大抵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头上胡乱插着野草，不哭也不闹，麻木安静地依偎在父亲或母亲的怀里。
　　城东的出口，还有大量的人口忍着冬日的寒风，牲畜一样成群结队，带着家中为数不多物件，或是锄头，或是镰刀，向东走去，生病年老的人在道边哭泣。他们大部分是在当年皇帝迁都的时候没有跟上，又实在忍受不了戎狄每年秋冬季的侵扰，这才鼓起勇气前往新都，打算搏出一条生路。
　　当然朝廷并不是完全放弃京都。路上不时有战马飞驰，用以传送消息。
　　先帝在时，曾经就胡人侵扰问题开过好几次朝会。只是国家刚结束内乱，人心思定，国力不强，对于胡人戎狄，一众博士朝臣给出的方案都是效仿前朝，羁縻为主，待势大之时再一举反击。
　　奈何先帝还没有等到势大这个机会，便一命呜呼。胡人反倒是趁机壮大，从草原出发，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不到十日就围了国都，正是如此，才逼迫皇帝迁都，京畿之地也成了荒冢之地。
　　大司马府，穆昂正在看着奏报。胡人今冬又要南下，已经有斥候在京畿看到胡人出没，抢夺青壮，凌辱妇女。
　　一同快马入新都的还有旧京都留守杨奉义的奏报，其建议将附近的百姓都迁到京都，坚壁清野，这样就能在京都抵御胡人戎狄，不至于让其四散侵犯百姓。
　　朝堂上却有人认为胡人虽势大，人数却不足。若是将百姓聚在京都，无异于给了胡人个粮仓靶子，倒不如任其百姓四散，胡人分散掠夺，既抢不到什么东西，又不至于浪费过多的军费粮草来抵御戎狄。
　　“你怎么看？”
　　穆昂回头看到自己的弟弟凑过来，把这本奏疏放在穆川的面前。
　　“无外乎是抵御戎狄，粮草车马都要东都提供，朝廷没钱，自然要向士大夫要，向商人要，向权贵要，不想付这个钱罢了。”
　　穆川冷笑道：“一群蠹虫。”
　　穆昂把奏疏收回，随手仍在了不予批复的那一叠中。
　　将军府的属官又抱来半人高的奏疏，放在案牍上，穆川有些咂舌，穆昂头也不抬，边看边问道：“找我来有何事？”
　　“要报告的新都的一些杂事。”
　　穆川掏出自己袖中的笔录：“崔温那个老匹夫的长子崔大才子又找一群文人饮酒唱和，这些时日京中又传出不少讽刺大司马专权孩视皇帝的文章。”
　　“这些无妨，本朝不以言获罪。”
　　穆川转过身，自顾自地倒茶，“李鸾已经到了黄平，他耍弄的那些小把戏，骗得过别人，可是骗不过我。到了涉水，他带的护卫就根本没有和他返回淮城，而是装作商贾，沿着水路向东都进发。而从淮城再次出发，李鸾所带的护卫又显然超出礼贡所要求的规制。”
　　穆川凑近穆昂的身前，低声道：“阿兄，不得不防啊。”
　　“这件事，交给我来负责，你就不用管了。”
　　穆昂淡定地在奏疏上写了个“否”，扔进刚才那一堆可怜的奏疏里。
　　穆川急道：“这些事一直是我在管，阿兄你贸然接手，怕是会被李鸾那个老贼所骗。”
　　“我只怕我再不管，等李鸾到了东都，便要当即造反，要么强闯宫禁，谋害陛下。要么与禁军搏杀，想要造反。最后总归李雍王室一个不留，是也不是？”
　　穆昂早已清退左右，穆川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阿兄，自古尽忠侍奉的权臣，有哪一个能得善终的？大雍气数已尽，李继这个皇帝，防你、怕你、恨你。有朝一日他手握大权，我们全家都会死。”
　　“更何况，他不是先帝。一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什么值得你效忠的！？”
　　“我不是为了他。”
　　“为了先帝吗？这些年，你改官制，平夷乱、治南郡、迁东都、抵犬戎，守住了他们李家的宗庙社稷，拔耀之情便是十倍还也还完了。”
　　穆昂的脸色有些不好，略带警告地说：“穆川，慎言。”
　　穆川看着有些愠怒的亲哥，不再刺激他。从他来到古代，三岁起就是穆昂亲自拉扯抚养。穆昂接受的是古代封建士大夫的典型教育，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如果追随到很多年前，那时候的穆昂还不是大司马，还只是在先帝设立的学宫中读书的穷苦少年。家境贫寒，但是因为长得很符合当地太守的审美，又是出了名的勤奋努力孝顺，被推举到中央太学读书。
　　而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穆昂在太学也是最周正的那一个，礼敬师长，友睦同窗。被去学宫慰问的先帝一眼看中。
　　据好事者说，当时，先生问策：“太祖平定天下，本朝的制度却是与前朝无异，弊病也过早地显露出来，现在该如何改变啊？”
　　穆昂一篇《官制论》，当即惊艳四座，震撼了一众学子乃至授课博士。
　　先帝听完，抚掌大笑，称其少年英才，便提拔为侍郎，自此平步青云，官至三公。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一个拔耀之恩，便是得到鞠躬尽瘁近二十年的辅佐。
　　穆川不再说那些反贼言语，转头阴阳怪气谈论起李继来：“不说这个，不过皇帝陛下昨日拉着我促膝长谈一番，倒是想要选良家女入后宫，充盈子嗣。”
　　穆昂自然听出弟弟口中的揶揄之味，奇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见到陛下，便非要缠着人家玩，拖都拖不回来你。不让你玩，你躲在皇宫的一个枯井里不出来，非得给人家送蜜饯吃，也不知道怎么爬出来的，吓得我连夜进宫请罪。如今却对陛下如此……”
　　穆川听到大哥讲起自己小时候做的事，汗流浃背，脚趾不自觉地扣地，做的那些事听别人来讲格外尴尬，连忙打断：“小时候做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穆昂说话间又批复完满桌的奏疏，“陛下对我的态度，我自然知晓，这些年未尝没有去缓和。”穆昂摇了摇头，“但是陛下兄长的毒酒是我亲手灌下去，陛下亲眼见到。单这一点，他就永远无法相信我，君臣也永远无法交心。”
　　穆昂站起身，思索道：“既然他难得对你请托做事，不如你协助内府来安排？”
　　“只是陛下不经事，做得事难免荒唐，很多时候你要拦一拦，拿不准的，来找我商量。”
　　穆川本来只想说出这事来埋汰一下小皇帝，谁诚想给自己惹了麻烦，看着亲哥严肃的表情，穆川咬了咬后槽牙，微笑答应。
　　想选秀是吧，正好我来给你选，穆川令了差遣调令，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