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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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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艳阳天,只不过城内依旧一片死气。
大门紧闭的屋子里偶尔会传来隐忍的咽呜声,听着可怜又凄惨,若是再被关下去,怕是人的身体和精神上都要出问题。
萧珽和沈末走得是小巷子。
这其实很奇怪,沈末的毒已经解了,按道理来说,他们现在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同行。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萧珽贴着墙,声音放得很轻。
“是尸臭的味道。”沈末脸色颇有些轻描淡写,“家里死了人,但是因为被关着,没法举办葬礼,更没法把人下葬。”
萧珽问:“你怎么知道是尸臭的味道?”
沈末抬手捂住鼻子,看他:“清风山庄隔壁便是一家处理尸体的地方。”
萧珽没回话,继续往前走。
浣江城因为地势问题,面积其实不算很大,整座城分三个小县,由三个县令分开管辖。最上面的是总督,管着三位县令,且掌握着整座城的兵权。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流民的安置点,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这边巷子有些窄,堆砌的杂物又多,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发出来的声音很容易把周围巡查的官兵引过来。
眼前的板车柴火有些乱,萧珽蓦地住了脚,想动手清理一下,下一瞬,背后撞上个人。
萧珽疑惑地转身:“你为什么又倒我身上,你的病不是差不多好了吗?”
被撞得差点眼冒金星的沈末:“……?”什么叫又?
这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刹住了脚,他不撞上去才怪。而且萧珽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着实是奇怪,就好像之前他老是故意倒在他身上似的。
挺翘的鼻尖被撞得发酸,沈末眼里泛起了一丝生理性的眼泪,泛红的眼角看着当真是楚楚可怜。
就是话听着很是不配那张脸:“抱歉撞到了殿下,只是殿下停得这般着急,在下差点以为殿下犯了什么疯病,差点要原地叫大夫了。”
言外之意:你有病吧?
萧珽听不出来才是怪了:“……”
算了,看在沈末那张脸上,原谅他了。
杂乱的巷子被收拾出了一个下脚的地方,萧珽依旧在前面带头,时不时会清理一些难以下脚的障碍——
其实也不是不能直接走,只是沈末这人看起来洁癖有些重,这一路下来,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不多会,不远处传来官兵扫街的声音。
“哈哈哈痛快痛快!臭婆娘,还骗老子说家里没东西了,老子这不就翻出来一瓶酒吗?!”
“什长,我看那娘们就是欠收拾!下次您都不用问,直接翻就行了!”
“而且那娘们其实长得还挺漂亮的是不是,不如我们……”
又是一阵下流的笑声。
萧珽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那声音靠近了,赶忙贴着墙蹲到阴影里,并回头招呼沈末贴过来。
一回头,发现沈末不知何时离了自己至少一丈远。
萧珽:“……”
“过来。”他声音很小,冲着沈末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沈末的听觉也足够灵敏,他知道萧珽什么意思,只是他看萧珽蹲的那处地方实在是有些不干净,不太想过去。
他做了好一番挣扎,正打算抬脚过去,却不想萧珽猛地起身,三两步之间便走到他面前,捂着他的嘴把他拉到了阴影里。
刚蹲下,那群官兵便出现在了旁边。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闹出了点细微的动静,为首的什长脚步一顿,尖锐的三角眼非常准确地锁定了两人所在的位置。
萧珽的手还在沈末脸上没拿开。
“你,上去看看,刚刚那边有动静,看看是不是有人偷跑出来了。”
“是。”
脚步声逐渐逼近,萧珽和沈末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冷静和默然。
咔哒一声,是碎木被踩断的声音,同时,脚步声停止。
“什么都没有什长,方才应当是猫,现在哪有人敢出门啊,嗝~”听声音,当是有些喝上头了。
他只要再往前那么一步,就能看到萧珽和沈末。
摆明了是个废物酒囊饭袋。
那什长也是喝得有些醉了,听闻没人便也没再多想,摆了摆走,招呼着后面的人走了。
直到脚步声渐远,萧珽这才把放在沈末脸上的手拿下来,看着他:“方才喊你你过来为什么不过来?”
“……”沈末面无表情,抬手擦了擦脸,“殿下何时喊我了?”
萧珽正想反驳,但猛地反应过来他只是说了声过来,确实没有直接喊沈末的名字。
但这里除了沈末,也没有别人,他总不能对着空气说话。
他突然觉得沈末这人有时候当真是气人。
于是刹那间就懂了宫里那群老东西为什么老是骂自己。
但他不能老是输给沈末吧?
萧珽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在沈末警惕的目光中,再次伸手,速度极快地再次在沈末脸上摸了一把。
方才捂他嘴仓促,这时又摸了一把。
热的,软的。
沈末下意识偏过头:“……?”
萧珽面不改色:“你脸上有灰。”
沈末压着心里的火气:“殿下摸之前,应当是没有的吧。”
萧珽装傻:“你的脸怎么这么软?”
沈末冷着脸,绕过他,自己往前走了。
萧珽在他后面抿着嘴偷笑。
流民被放置在边界处,那里只有一些破败的房子,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挤在一起,看上去甚是触目惊心。
且因都是从被淹之地过来,不少人都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照顾而染了寒,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容易出现一些传染病。
“前面应当是每日施粥的地方。”萧珽站在沈末旁边,声音放得有些小。
沈末没理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脚便往那施粥的地方走。
萧珽跟了上去。
凭心而论,萧珽和沈末穿的绝非是什么上等的款式和料子,只是在这群难民之间,干净且鲜艳的颜色便显得格外突出与高雅。
所以没过一会,便招来了周围数不清的愤恨目光。
南边遭受水患,官府不但不作为,还把他们赶到这偏僻荒凉的地方,每日就施舍那么点掺了点米的水,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如今浣江城已封,加之本身所处的位置极为偏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水退下去。
等死。
这两个人生得好看气质不凡,穿的也很是讲究,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再加上竟然可以在城内随意走动,定然是和那些狗官有勾结之人,如今来这里,肯定也没什么好事。
一些年轻力壮之人这么想着,胸膛起伏越发明显,眼底的恨意几乎是藏不住。
“我们的处境似乎不太友好啊。”萧珽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这真要是打起来,沈公子,我可没有把握能护住你。”
沈末没回他,只是捏着鼻子朝着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食桶里看去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这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他们像是准备把这群人生生耗死在这里。
“我们要是想出城,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里的总督把城门打开。”沈末又道,“但如今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
似乎。
萧珽很敏锐地抓住了沈末给出的关键信息。
“你可有什么办法?”他瞧着沈末透亮但又像是装着无数心事的眼睛,“说来听听?”
老狐狸。
沈末在心里骂了一句。
萧珽若是没有办法,他往这来干什么?
但这无疑是个好机会,是个把他和萧珽绑起来的好机会。一旦在这件事上为萧珽出了力,那日后他便有理由让萧珽带着他回京。
于是他突然觉得萧珽在这装傻对自己也挺好。
给自己开了一条路。
他踮脚在萧珽耳边上说了些什么,说的萧珽眼睛直冒光。
直到两人分开,萧珽饶有兴致地冲着沈末投去一眼。
他的直觉没有错。
他捡回来的这个人,不仅是聪明,而且聪明得有些过头。临危不乱,处事极为冷静。
就连处理这件事情,都能和他想到一个方向上去。
若是这人日后投奔了其他人而来针对自己的话,保不齐他真的要为此头疼好一阵子。
萧珽点了点头,笑了一声,刚准备说点什么,余光却蓦地看到沈末背后出现了抹寒光。
他将人拉到自己背后,也没动身,直接抬脚,将冲过来的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胆子倒是不小。”萧珽笑着,“就是身手差了点。”
“狗官就该去死!”
“狗官!”
“狗官!”
……
附和声越来越多,准备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萧珽啧了一声:“我是来治水患的,可不是什么狗官。”
他面露不解:“我看着像是什么贪官吗?”
周围的人顿了一瞬,连带着沈末也难得笑了一声。
拿自己脸说事的,萧珽还真是头一个。
关键还真是起了些作用,原本准备群起而攻之的百姓们听闻治水后也变得有些犹豫,像是不信,但又很盼望着这件事是真的。
“这位官人说自己是来治水的,可有什么证据?”
跋扈之间,人群里走出一位颇为儒雅的男子,虽然穿的很是破旧,但是周身读书人的气质并没有因此藏住多少。
且这里的人似乎都很信任他,他一出声,周围的动乱都少了不少。
萧珽多看了他两眼,摇头:“没有证据。”
他撇了撇嘴,道:“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杀了我们,然后继续在这里,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他这副张嘴就来、仿佛不考虑任何后果的模样倒真是瞬间就和别人嘴里的“纨绔”对应上,百姓们瞧他这比总督还嚣张的架势,又是生气又是恐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手里的棍子越握越紧。
但沈末心要更细一些,他瞧了瞧萧珽,又瞧了瞧对面的人,很快就想清楚了萧珽的意思——
他在唱白脸给别人看,好之后在赵守拙面前继续唱白脸。
也就是说,他同意了自己刚刚的提议。
思索之下,沈末笑了一声,出来接话:“诸位莫气,我家大人确实是来治水患的。”
他嗓音温柔舒缓,很容易就能安抚人心:“若非不是关心大家,我家大人也不会只同我一人来这里,所以诸位莫急,待到我们去总督府查明情况,定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一白一红唱下来,绝大部分人近乎都已经信了大半。
但这里似乎还有人有话要说。
“两位大人。”那读书之人上前一步跪下,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许某才疏学浅,对这治水略有拙见。”
萧珽第一时间朝着沈末看去一眼。
沈末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你叫什么?”
“草民许文渊。”
人群中又发生一丝动乱。
是官府的人过来。
沈末看了萧珽一眼,忽略掉了他眼底的笑意:“我家大人姓沈,明日你可来总督府找我详谈。”
萧珽蓦地朝沈末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