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飞鸟记（gl）》琚光

7、咒怨（完）

　　我注视着佐伯刚雄灰飞烟灭留下的余烬，说是战斗，其实只是简单的一击而已。

　　佐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骗人的，鬼死后什么都不会剩下。也许他在之前的轮回中做过好人，但那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也不会拥有来生，不会拥有改正赎罪的机会，说得文艺一点，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找不到佐伯刚雄这号人了。

　　伽椰子也深深清楚这一点，这幢房子的“咒怨”有松动的迹象，给人的感觉终于不再那么压抑了。

　　从小到大，被忽视，被欺负，她的父母也许爱她，但多数时间只顾自己工作，对女儿缺少关怀。在原生家庭得不到重视的女孩，很容易下滑到异性那边寻求认同，最差的结果就是遇到佐伯刚雄这样的人。伽椰子被丈夫用折叠刀杀害，苦苦煎熬的几小时之间，她不单是怨恨刚雄，还有自己进入教室时，就突然停止说话的同班同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爱他的小林俊介；抢夺了小林的绿川真奈美；专心于工作而忽略女儿的双亲……她还憎恨许多其他不相干的人，特别是那些生活顺利、过得比她幸福的……伽椰子因强烈的憎恨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便开展了向世界的复仇，并且，她觉得被虐待至今的自己有这样的权利。

　　（以上在伽椰子的日记里均有体现）

　　川又伽椰子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吗？不见得。

　　在欧洲猎巫运动最猖狂的时期，人们，尤其是女人，永远无法预料自己会在哪个时刻招致旁人的恶意，从而被送进审问异端的宗教裁判所施以酷刑；曾有数以万计的人被送进集中营残酷杀害，仅仅是因为生为犹太人；也有婴儿仅仅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侵略者扔进了滚烫的汤锅……

　　但是我要向她说明这些事吗？不，苦难没有可比性，比烂没有任何意义。

　　有的人永远不可能被冠冕堂皇的道理说服，但会臣服于力量，伽椰子就是这样的人。

　　长发披肩，面孔洁净，看起来温良无害的伽椰子从阶梯上蹁跹走下，和之前的凄厉女鬼判若两人。

　　“妈妈。”俊雄跑过去抱住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腰身。

　　“喂小鬼，以后不许缠着我同学，不然你父亲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俊雄扭头看我一眼，把脸埋进他妈怀里。

　　伽椰子温柔地推开儿子，向我九十度鞠躬：“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

　　躬匠精神无处不在。

　　“这孩子可能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年仅6岁的孩子，死后发现自己拥有了“超能力”，可以随时随地把大人吓个半死，对他来说确实属于“好玩”的范畴。

　　“我之前对他照管不周，是我这个母亲的不是，您千万不要怪罪他。”

　　“可能是因为你这个做母亲的正忙着杀人吧。”

　　“我会停止的，就让我和俊雄留在这里过没有人打扰的生活吧。”伽椰子哭了起来。

　　她哭了，我很无语。

　　“那些失踪的人被你藏在了哪里？”

　　“都在天花板上，但是……”伽椰子娟好的面孔上流露出迷惑的神情。

　　我向黑洞洞的楼梯尽头张望。

　　“我把尸体拖进天花板的夹层深处，过几天就发现尸体已经不在那边了，俊雄的身体也是在那里不见的。”伽椰子声音低沉地陈述。

　　“会不会是你那死鬼老公搞的鬼？”

　　“我不知道，不过刚雄死后变得更加厉害，早知道不杀他了。”伽椰子察言观色后立刻补充，“当然还是不如您厉害。”

　　我非常火大：“你真没出息。”

　　“是啊。”伽椰子凄然，“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女人。”

　　把我整不会了。

　　我登上陡峻的楼梯，欲去一探究竟。

　　“您是想上去看看吗？”

　　我扭头：“别‘您’啊‘您’的，我又不是你领导，不必对我使用敬语。”

　　“……是。”

　　伽椰子跟上来，热心（？）地给我引路，在前面开灯。

　　二楼走廊并列着两个房间，里面那间就是德永夫妇的卧室，永远失去了主人的家具还像那天一样摆着，案发时流到地板上的血经由清理已经不留任何痕迹。

　　伽椰子指了指那个打开的壁橱，说她平时就住里面，预感有人来就“砰”的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掉下去。

　　我站到壁橱里，朝天花板的缝隙伸直了脑袋，浓重的霉味和尘埃的臭味扑鼻而来，仔细嗅闻还能分辨出尸臭的残留。里面不出意外地非常黑，但以我现在的状态不会太受物质世界的光线影响，所以能看到层板上遍布的纸团垃圾和污渍。我继续朝深处看。

　　俊雄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回过头去，说实话，一大一小两张煞白煞白的面孔，没什么表情地朝我这边看，这样的场景还是有点渗人的。

　　“你说什么？”

　　伽椰子开口：“这孩子说里面有怪东西。”

　　还能比你们母子更怪哦！

　　“唔，有时我躺在里面也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好像是在说话，但根本听不懂。”伽椰子神神叨叨地说。

　　“会不会是被你杀死的人冤魂在说鬼话？”

　　“不可能。”伽椰子十分肯定，“他们的灵魂根本不敢留在这栋房子里。”

　　天花板夹层里确实有异常之处，我不知该如何准确描述它，首先里面很黑，但那个地方黑得尤为纯粹，同距离的另一个角落我尚能视物，但那里——并且，它清楚地呈现出一个类似椭圆形的轮廓，只是两头尖尖，一边微微上挑。

　　起初，我以为那是个类似科幻片里黑洞的东西，黑洞吞噬万物，很合理。

　　但那个东西突然闪了下，或者说，眨了下。

　　有句话叫“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魂体一阵刺痛，我险些从壁橱里跌出去。

　　那个形状，不正像一只眼睛么？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它才是这栋房子里最危险的东西，它的危险就在于“未知”，我得离它远远的。

　　离开卧室回到楼下，我想起正事来：“伽椰子，我想拜托你把我姥爷杀了，反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不差这一个吧？”

　　伽椰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但她惊讶的并非我想杀我姥爷这桩事，毕竟该死的贱男人她见得实在不少，而是：“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亲自做呢？”

　　我不情不愿地说：“我们这类人的职责是沟通阴阳，斩杀恶鬼，恶人自有人间法度裁决，我没有权限越俎代庖。但法度由人制定，必有偏向，不是所有恶都能被惩戒，也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到伸张。你和我不同，地府的法度也和人间不同，我姥爷的罪孽比你深得多，杀我姥爷这种人可以抵消你的一部分罪孽，将来下了地狱说不定可以少受点苦。”

　　“地，狱……”她咀嚼着这个仿佛第一次听到的词汇。

　　“你不会觉得你可以一直为所欲为吧，不过，贵地基层神灵消极怠工是真的，祂们要是早点过来把你带走就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

　　我和伽椰子谈妥了，作为交换，她用几分害羞的神情，希望我经常过来探望她，和她说话，直到她被黄泉使者带走为止。这个要求在我看来有点奇怪，我的理解是她实在寂寞太久了。得知世间真的存在一个纠察人死后善恶的机构，并且绝对无法反抗，伽椰子好像有点心灰意懒。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起居室，黑夜转瞬即逝，天地间阳气回升。伽椰子把我拖过来，却不知道怎么把我一键送回去，我只能自己走回家。

　　一个穿黑色毛衣、褪色牛仔裤的女人提着汽油桶闯进玄关，嘴里吼叫着：“伽椰子，来做个了结吧！”

　　然后她看到了脏兮兮的地板上昏迷的理佳。

　　一番摇晃后，理佳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幢恐怖的房子，嚎啕大哭。

　　女人自我介绍是“远山响子，曾是处理佐伯一案的刑警”，理佳曾置身德永命案现场——尽管那时她因为被伽椰子附身而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响子在德永一家出事后前去练马警署打探过情况，故对理佳的名字并不陌生。

　　两相权衡，也有可能伽椰子暗地里对她施加了影响，响子决定先送理佳去医院，焚烧“遭咒之屋”的计划暂且搁置。

　　先不说能否解决伽椰子，纵火是要判刑的吧。

　　我飘了好几个街区回到家中，坐进沉重的凡躯里。半小时后，拖着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身子起床洗漱、吃早餐。这就是身为高中生的坏处，哪怕我昨晚夜间拯救了银河系，第二天还得照常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