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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咒怨(3) ...

  •   我面上未露声色,我早已习惯这种事。鬼怪多由人变来,或因人类的社会及精神活动产生,其秉性和当地水土文化息息相关。祖母提醒我在异国的土地多多提防,中国讲究因果报应,城隍土地敬业,羁留人世的鬼魂甚少伤害无辜。但日本的魑魅魍魉没有那种“冤有头债有主”的精神,更有欺善怕硬的恶劣者,经常随机抽取幸运路人。

      我自小目通阴阳,但久之发现,无处不在的异物经常使我分神,尤其那些因车祸或者跳楼死得特别惨的,虽然对己造不成威胁,但血肉模糊的外表看多了绝对无益身心,所以我有时会关闭“看见”的能力,万一遇到实在异常的,即使眼睛看不到,身体也会感知到。

      小孩鬼本事不大,但绝非善类,远山是怎么招惹上他的呢?

      “灵貅,你等会儿还要去女仆咖啡馆工作吗?”望月戏谑地看着我,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

      这时,教室外的读书俱乐部三人组俱朝向我们这边。

      只要和她站在一起,我就很容易被连带成为众人的焦点。

      “不,”我面无表情,“老板说我不够可爱,没给店里招来多少客人,却要白花他一份工资,所以把我开除了。”

      “别记恨我嘛貅酱,我无心的。”望月向我合掌祈求原谅,但笑得比之前更灿烂。

      教室已不剩几个人,我提起书包,在右手边的玻璃窗上看到尾随在后的望月面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我不会想入非非,毕竟我是“不可爱”的。

      即使闭上双眼,眉心深处——我异常发达的松果体之所在,老人常说的“第三只眼”,清晰地“看”到前方的手指。传来隐隐的压迫感。

      “啪。”我按下虚空中的按钮,开启超能力。

      “那个”已经走了,教室空空如也。

      我看着远山苍白的面孔,决定开门见山:“远山同学,最近没有去奇怪的地方吧?”

      她的同伴傻笑起来。

      “奇怪的……地方?”远山缓慢地摇头。

      鬼魂没有血肉之身,对物质世界影响终归有限,所以纷纷转投心理战,作祟时只让被纠缠的人看到,一点一点折磨当事人的精神直至崩溃,这是它们的惯常伎俩。如果同时被很多人看到,恐惧由所有人共同承担,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真的没有吗?”

      “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最近哪也没去。”

      望月道:“比起奇怪的地方,你本人最近有点奇怪是真的。”

      远山闻言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嘴里说的是:“哪里,我觉得我和平常一样啊。”

      传说日本人绝不肯轻易麻烦别人,原来已经到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地步么?

      正自迷惑,我又接到了星野智实的电话,她说她在校门口等我,有话和我说。

      “这种食品精盐对付鬼怪毫无用处,得用粗盐。”

      然后我半是困扰、半是欣然地赴约。

      校门口错落有致地泊着各种私家车,在今天也有一辆是为我停留了,继姐穿着黑色的优雅长外套慵懒地靠在她的别克上,在人流里十分瞩目,她的头发长长了,扎了起来。虽然实际我从未梦见过她,但我万分期待她入梦。

      见到本尊,想起我昨天的胡说八道,我羞得不敢和她对视。

      在她的授意下,我钻进这辆小巧的黑色跑车,继姐冷眼看我吭哧吭哧忙活,最后伸手过来帮我拉出安全带。

      她身上有股清冽好闻的香气,我能从中分辨出我最喜欢的柑橘。

      为了掩饰紧张的心情,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膨胀的河豚。

      我超大声:“姐姐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啦,就是来确认下。”星野发动车子,“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我目视前方:“确认我有没有去做圆交么?”

      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撒谎也该注意分寸。”

      “我不知道这在日本也是很严重的事,因为——”

      她打断我:“对任何国家的女性都不是小事,你要爱护尊严和羽毛!”

      她变得声色俱厉,我差点破防,用力把眼泪憋回去。

      可恶的望月,我在心里把望月飞鸟“邦邦”打了两拳。

      “望月是好孩子,若是换个不怀好意的人——”

      我又变回河豚:“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她继之补充,“你妈妈也会在乎。她一直在家父的公司工作,薪水每月直接打到你姥姥的账户里。虽然家父宁可直接给她钱,而她只需做家庭主妇就可以了。”

      我攥紧了拳头。

      “你为什么不肯搬过来呢?”

      我扭头看窗外缓慢流逝的风景:“那姥姥不是太孤单了吗?她每天只能和一个残疾老头大眼瞪小眼了。”我在外人前毫不掩饰对姥爷的轻蔑之情,同时在心里补充:才不要做遭人嫌弃的拖油瓶嘞。

      星野低声说:“这样啊,好孩子。”

      我垂头丧气,毫无食欲,星野领我进入一家咖啡厅——服务员不穿女仆装的那种,我们坐在包厢内,隔绝外界纷扰。

      我要了柠檬茶,她点的是卡布奇诺,我好奇地张望她杯里的奶泡和肉桂粉,漂亮的心形拉花,芬芳浓郁。来日本已有半年,咖啡在我眼里仍然是时髦货,温家老宅坐落于A市郊区,古旧小镇的边缘地带,镇上的许多老人一辈子都未踏进过城市中心。

      “你昨天说梦到我什么的,也是撒谎吧,其实你只是厌烦和我交流,企图让我知难而退,就像你厌烦加入望月的社团,撒谎回绝她一样。”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我也会脸红的:“其实没有那么厌烦啦……”

      “交往过男朋友吗?”星野冷不丁问我。

      她在打探我的私事。我身体向后靠到椅背上,与她拉开距离。

      “中国学校不允许中学生互相交往,说会影响学习。”

      “不失为明智之举,这个年龄的女孩看了太多少女漫画,容易对男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星野抿了口咖啡,未施粉黛的薄唇沾了点点白色泡沫。她用纸巾拭去。

      我嘀咕:“哪有少女漫画,又不是日本……”倒是来日本前,《还珠格格》正在热播,我已经在电视上看完了一二部,据说她们还会拍第三部,我再也不会知道后面的内容了,我太伤心了。

      “那又怎样,年龄一到还是会逼你立刻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我们镇上有个女人因此和父母断了亲,一个人去市里打工了。”我抿嘴一乐,这件事闹上了本地新闻,当事人父母都是表演型人格,一哭二闹三上吊,每天从百草园打到三味书屋,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因为姑娘爹表演上吊的时候我也跟奶奶街坊们站在她家院子里看热闹,姑娘的母亲跪在垫脚的凳子旁边自扇巴掌,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欺负小燕子的容嬷嬷,而姑娘呢,就和小燕子一样“嘟”飞出了这个狼藉之地。

      星野夸赞:“真是了不起的新新女性。”

      “姐姐也不差嘛。”

      她安静下来,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年轻的时候……”她说。

      “年轻?”我大惊。

      “呃呃大概是十年前,我也是如你这般年纪的高中生,那时我有个好朋友,我们家境不差,但家里管教都很严,怕我们在外乱消费,所以没有多少零花钱。”

      “有一天,我的朋友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来钱很快的路子,我很好奇。结果她把我带进了原味店——女高中生把自己穿过的内衣卖给欧吉桑,从而换取零花钱的地方。”

      我停止吸柠檬茶,盯着美好的继姐。

      星野耸耸肩:“那时我也不懂事,一心不想惹她不高兴,如果只是留下衣袜也没什么——但那家店的玩法是让男性顾客隔着单面镜挑选中意的女生,女生则在同样装有单面镜的另一侧房间,把刚脱下的内衣交给顾客。受光线和角度影响,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另一侧的男人,但他们认定没有人看得到自己,几乎是当着我们的面,把女生的内衣和泡泡袜缠在脑袋和脖子上,拉开裤子……”

      我暴躁地打断她:“你不用描述得这么清楚!”

      “抱歉。”她也有些尴尬,面上飞起红晕。

      我以前住在保守的环境里,没有任何信息渠道让我了解相关东西,来日本后,我经常看电视到很晚,误打误撞接触到一些奇怪的深夜节目,我惊讶不已。

      “这件事后,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我觉得我被侮辱了,她却说我大惊小怪,反正迟早也要和男人——”

      “唉!”我俩齐齐叹气。

      “高中毕业后,我就和她分道扬镳了。”

      我咬着吸管发表评价:“这种损友不交也罢。”然后分享我自己的经验,“我初中有个同学,以和校门口那些考不上高中的小混混厮混为荣,嗯,觉得很cool,用你们的话叫‘中二病’,还企图把我带进她的社交圈,笑我是只会k书的书呆子,真是没话讲。还好再也不用见到她了。”

      “其实毕业后我们不时有书信联系,分享各自的发展,她读书其实很好,聪明健谈,文笔出色,联系她大学读的专业,我以为她会成为记者,结果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成为了成人片女演员。”

      对不起CPU要烧了!

      我尽量择选礼貌的说辞:“不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吗?”

      “是的。我没勇气看她的作品,但买了她自费出版的个人传记,她涉足风俗业,似乎与她的母亲不无关系。她的母亲是创业成功的优秀女性,但也因此对家庭主妇、风俗女郎抱以鄙夷的情绪,不屑与之为伍。同时,她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打扮成所谓美女的样子,到了不化妆就不能出门的地步,甚至嘲弄那些衣著朴素的女性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家。她觉得这样的母亲充满了矛盾,同时非常厌恶她的心态。她在书中承认,投入风俗产业,是在向母亲施以报复。我吓坏了,立刻给她发电邮,劝她不应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处理与家人的矛盾。但她好像怎么都无法理解我的话,说那个世界并非我想象得那样,她举例了一些投身风俗业的已婚年长女性,通过卖c重拾自信,感受到作为女人的价值……”

      “我一连发了好几封邮件,最终换来一句‘你真像我母亲’。”

      “哪里像,怎么可能像嘛!”她烦恼地把头发篦乱。

      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她说话的功夫,我已经快把盘里的司康吃完了。

      星野支着腮向我呆望:“救不了她,至少得救你。所以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得来一趟。”

      我白她一眼:我可不用你救。

      用柠檬茶和点心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今晚回家就不用吃姥姥做的日本饭。

      我们行将离店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理佳。

      出门在外,如果熟人不率先和我打招呼,我绝不主动开口。对方面无表情,好像没认出我来。这不合她的秉性,理佳是个热情活泼、充满爱心的人。

      她的模样也变了,原本染着靓丽颜色的清爽短发成了清汤挂面的黑色长发,我怀疑她戴了假发套。

      我感到一股恶寒贯穿脊梁,那张清秀的面孔后面,重叠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鸣谢《始于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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