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九十九度八

33、第三十三章

　　慢慢的，那人转身面朝他这边，笑着和面前人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谈天说地。

　　一双银瞳噙着笑意。

　　沈别太熟悉这样的笑了。

　　随心却不达眼底，表面与人为善，但平等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远远看见沈玄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几日不见的激动，但更多的是疑惑和震惊。

　　沈别小时候时常会想：师父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活得如此豁达，不问红尘也不问世事？

　　现在心里隐约有答案了。

　　“沈公子——等等我！”苏沐跑着来到他身边，身上的珠链饰品晃得叮当响。“你怎么——诶？那不是楚公子吗？他他他……原来姓储啊？”

　　苏沐脑子快，立马想通了楚公子就是沈着玄王的事实，也惊得愣在原地不动，头脑里使劲回忆自己在沈玄安的山顶仙居里有没有干什么得罪人的事。

　　“走吧，”沈别整理好情绪道，“迟了许久，快进去吧。”

　　他们路过沈玄安身边围着的那群人，没有参与进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还知道来？”

　　储征见沈别来了，远远盯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说了会来的。”沈别乖乖坐下。

　　刚吃了几口菜，他发现储征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他谨慎地擦了擦嘴边问：“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有，很干净。”储征答，依旧盯着他，眼神还游走在他的唇间。

　　沈别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储征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是想干些什么了。

　　“今天很好看。”储征对他说。

　　沈别脸上流露出几分愉悦之色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多谢陛下赏的衣裳。”

　　“……”储征收回眼神和各种想法。

　　“除夕夜救了你的楚公子，是玄王储安，我的皇叔。”储征道，“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锦都，没人找得到他，没想到被你找到了。”

　　沈别筷子一顿：“被我找到了？”

　　难道沈玄安前几日还和他装不认识，今日就把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了吗？

　　“要不是你跑到祈安山顶，我也不会遇见他。所以算是你找到的。”

　　“哦……机缘巧合罢了。”沈别看向他，“怎么，陛下要赏我？”

　　这样讨赏的事沈别没少干过，但罪魁祸首还是坐在他身边的皇帝——养伤的几日里，沈别好好呆在床上不走动他要赏，一口气喝完很苦的药他要赏，好好吃饭多喝几碗御膳房端来的补汤他也要赏，今天乖乖穿上漂亮衣服坐在这估计也是要赏的，更不用说找到了失踪多年的玄王了。

　　“赏，立了功就得赏。”储征说。

　　沈别独爱珍贵的摆件饰品，从储征那里得的东西都价值连城，除了他这些年来珍藏在沈府不肯拿出来示人的宝贝，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了——那些宝贝都是沈别每年生辰时景良费了好大力才寻来，恣欢楼全楼人花大价钱给沈别的生辰礼，每一件都深得他心。

　　他正想着这次要讨些什么新奇玩意来玩，就听储征道：“赏你在长宁宫好吃好喝住一段时间？”

　　沈别立马就变了表情：“是赏是罚你心里有数……”

　　好事双成，失踪多年的玄王回宫，失踪多年的百里云川也重见天日。储征把宴会拉进正题，让娄太后公布了沈别就是百里云川的事实。

　　“众卿，如今玄王平安回宫已是一桩好事，但天佑大祈，二十年前失踪的百里云川——也就是前律堂首官百里修家的独子，如今也好端端地站在大家眼前。”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张望四周的人们纷纷噤声，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汇聚到沈别身上。若不是这宴上只有玄王和自己身份存疑，他都要以为这些人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律堂的沈别，就是百里云川。”娄太后言语很稳，总让人想到她当年辅佐储征时的绝代风华。

　　宴堂内掀起了压抑而短暂的喧哗声。

　　一个老臣站出来道：“陛下、太后，据臣所知：百里公子年幼走失时不足五岁，年纪尚小加之风雪交加，成活几率实在太小。”

　　不少人点头赞同，他们觉得沈别一定是冒充了百里云川。

　　沈别也确实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除了自己的记忆，他没有任何能让众人信服的证据。

　　“既然沈别能向陛下和太后证实自己的身份，想必再向我们证明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人不敢质疑储征，就转向沈别要证据。

　　此刻宴堂内已经没有之前祥和的气氛了。百里云川出现，意味着二十年前的灭门悬案要被拿出来重新勘察，可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年草草收场，如今又能查出什么结果呢？

　　沈别暗自叹了口气，他这些年没有想过要回百里云川的身份，也就从来没有什么有力证据，面对这样证明“我就是我”的局面，神通广大的沈大人也有些束手无策。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答应储征要公布身份的。

　　不过，储征当时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沈别回想许久。

　　想起来了，是后颈的胎记，兰花样式的胎记，独一无二。

　　他刚开口道：“陛下——”

　　“不必了。”储征立马接过话头道，“当年锦都城内大乱，云川被接进宫中后一直养在长宁宫内。朕与他接触颇多，知道他颈后兰花样的胎记，如今也证实过了，沈大人后颈确有此胎记不假，还要什么证据么？”

　　此话一出，下面一片寂静。

　　又一个老臣出来了，白花花的胡子下发出苍老的声音：“陛下，太后。臣早年间见过幼年的百里公子，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颈后的胎记，状如一枝兰花，独一无二，想必不会出错。”

　　沈别看向储征，他倒是对这个老臣没什么印象，更别说小时候见没见过了，他怀疑这人是储征提前安排好的。不过真见过假见过不重要，至少不用自己证明了。

　　“可百里公子流落在外多年，如今突然出现，还与陛下相近。恕臣直言，其居心难测。”白胡子老臣满脸愁容。以前他要操心皇室血脉，如今还要担心陛下身边人的居心。

　　沈别唇角扬起难以被察觉的弧度。

　　这老臣的担心是对的。

　　根据民间对二十年前灭门悬案的传说，真相就是大祈新帝为稳固自己的地位而痛下杀手，虽然这样的故事漏洞百出，但作为传说一直在民间暗暗流传着。

　　沈别年少时确实被流言影响过，生过想杀进皇宫报仇的心思。他那段时间的状态一直很差，浑身充满戾气，被沈玄安察觉后耐心安抚，把流言中的成分给他一一分析过后他才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否则，储征每日和自己同床共枕，不知道该被杀了几百回了。

　　“居心难测？”储征反问。

　　不管他现在说什么，在众臣看来都是被沈别的美貌迷了心窍了。

　　场面变得僵持，年老臣子与年轻君主的战火又在虚空中燃起。

　　和事佬沈玄安此刻立马来到中间，把战火压下去。

　　“陛下恕罪。”沈玄安道，“臣有一事未向陛下禀告。”

　　储征敛了怒意让他继续说。

　　“此事也是臣一时疏忽——沈别……不，百里公子幼时流露街头后为臣所救，之后一直由臣抚养至十四岁。只是在此之前，臣并不知百里公子的身份，只当是……普通人家遗弃的孩子。”

　　众人又掀起一层惊叹。

　　惊叹世间巧合缘分，惊叹沈别后台真硬。

　　“百里公子是臣看着长大的，臣此言也为百里公子正名，他为人谦逊温和，并无不善之处，还望诸位不要妄扣罪名。”

　　储征对他皇叔的助攻很满意，在收到皇叔的眼神示意后，他向众臣道：“云川居心如何朕最清楚不过，不劳各位挂心。今日只是告知各位，他确实是百里云川，仅此而已。其他的，不必多说。”

　　现在真没人敢有异议了。

　　整个过程沈别只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甚至不用自己说什么就有皇帝给他举证、玄王给他打包票，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插曲告一段落，宴会还得继续。

　　宴中气氛因为这一段小插曲而变得低迷，在察觉到第十个人像自己投来打量的眼光时，沈别终于坐不住了。

　　“陛下，好热，我想出去走走。”他冲储征撒娇，试图萌混过关。

　　“去了还回来吗？”储征问。

　　“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再不走要被他们火热的眼神烤熟了……”沈别答道。

　　储征失笑，放他走了。

　　出了宴堂才终于呼吸到些冰凉的空气，沈别深呼吸几次，走到一处亭中坐下，像一幅画一样。

　　不到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有点多，冰凉的空气让他暂时空出脑子开始回想。

　　沈玄安竟然是储征的皇叔么？居然真有这么巧的事。

　　沈玄安放着玄王不当，跑去流浪？不理解。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以后查当年的案子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储征也是为了这个才公布我的身份吧。

　　沈别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还是有点乱。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接着是沈玄安的声音。

　　“阿别，怎么跑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