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夫人》轻风徐来之

81、若非深爱天下，便不会如此爱你

　　司徒被困在心柩里，以心为牢，用坚冰将自己包裹，自我孤立，与世隔绝。

　　他转身离开，身后满地的红叶似血，好像心里的绝望。梵云孤山一座，清冷萧瑟，百花凋零，树木枯残，山风呜咽。

　　大月儿见他心里的景象如此荒芜，居然没有什么梦想，很是焦急，拉住他的手，“别走，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他很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别拉拉扯扯，有话直说。” 他这幅孤傲的样子，要多讨厌有多讨厌。一生没几个朋友真是不无道理。

　　大月儿希望他能心灵自由，不受羁绊。而不是孤独的面对内心的渴望和恐惧。她不顾他的挣扎，强硬的拉住他的手，说，“你匆匆忙忙离开，想去哪里？”

　　他停住了脚步，天下之大，何以安生？东南西北地，春夏秋冬景，哪里是值得留恋的人间？

　　他并不讨厌这个女子，就是很生她的气。想了想说，“哪也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看着前面一排台阶好做凳子，司徒找了一个台阶坐下，看东方的曙光照在迷茫的山雾上。

　　大月儿坐在他台阶以下，趴在他的大长腿上，以手托腮，迷恋的看着他。

　　司徒见这女子举止亲昵，问她，“你为何看我？”
　　“因为你好看啊。” 大月儿笑嘻嘻的说，“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当然要看你啦。”

　　这女子说喜欢自己，她是真心的吗？可他曾期待过的人，都离他而去了。“你是谁？”
　　“我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啊。” 大月儿一点都不气馁，“是你喜欢的人。你吃过我做的饭，拉过我的手，救过我的命，还说要跟我成亲。”

　　是自己喜欢的人？她趴在他的大长腿上撩拔他，一点都不害臊，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想起来，有次为了救人，在逍遥城，跟坏人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低下头，终于看清来人，正是大月儿又漂亮又讨厌的脸！

　　“什么是喜欢？” 司徒觉得她很虚伪，漂亮的女人都爱骗人。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你喜欢我，只是因为偶然。在你孤独绝望的日子，你需要爱，但是又怕受伤害，觉得我性格好，不会伤害你，你才靠近我的。” 大月儿说。

　　她分析的没错，那时候，他急需一个温柔可靠的女子滋养他的心灵，才能对抗孤独。大月儿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温婉如玉，是一个很安全的人。他被吸引，一开始也是很浅很轻的原因。

　　“那你呢？你是怎么喜欢我的？” 司徒也想知道，她的喜欢里，到底有多少真心。

　　“我喜欢你是觉得你很帅。” 大月儿不由得笑了，当年第一次在梵云山见他，他美得不接地气，真是被他惊艳坏了。

　　司徒生气的拍了拍她，“你怎么可以这么肤浅呢？”

　　“真的，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我本来不喜欢你这种孤傲离群的性格，一开始就是觉得你太帅了。” 大月儿自己也觉得自己肤浅可笑，忍不住捂着脸大笑起来。

　　这么坦诚，司徒反而不生气了，也学她以手托腮，撑在自己的大长腿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他们四目相对，彼此贴近。“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真正喜欢上我的？”

　　“爱是分层次的。一开始的确是你帅出天际，又才华横溢，只是对你有好感。” 大月儿轻佻的摸了摸他的脸蛋，司徒一点都不生气，他也经常被女人摸脸也习惯了。男人也是不介意女人仰慕自己美色的。

　　“后来发现你是内心很柔软的男子，你会在我手指出血的时候替我止血，会在我受伤的时候替我上药，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挡在我前面，我跟夜倾城借钱买药，虽然不是你的债，你替我偿还。你是一个温柔善良，勇敢大气的男人。我很心悦你。” 她摸着他的胸口，坦荡真诚，也有点暧昧。

　　原来他对大月儿一点一滴的付出，她都没有忘记。他的心里有了一丝暖意，冰雪悄悄消融。春风吹过水面翻涌涟漪，梵云山的枝芽被唤醒，吐出绿意。司徒给大月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在逍遥城的路上，我以为你跟百里烟柔旧情复燃，以为你们要远走高飞。我很失望，负气离开。你不顾生死前来救我，以一己之力颠覆一城。没想到你认真起来那么厉害，一人胜过千军万马，简直帅呆了。” 大月儿爱意盈盈的看着他的眼睛，逍遥城几乎是他们的蜜月，司徒也思念他们的美好时光，他握着大月儿的手，凑的更近了一点，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干旱之处繁花盛开，枯涸之地江河涌流，忧愁叹息尽都逃避，梵云山青翠欲滴。

　　“后来我似乎死了，那兰大人说，是你跪在夫人面前一整夜，让她救我；我因小月儿之死痛不欲生，消沉抑郁，你日夜不休的画了几百幅画，陪伴着我度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我心里永远感激。” 她泪光晶莹，情真意切，“你保护着我，供应着我，深爱着我。我怎么可能不爱这样的你呢？”

　　“但是在你心里，你始终看不起我，对不对？” 司徒心里回味过来，大月儿曾真心待他。他擦掉她的泪水，心里依然难过，大月儿既然爱他，为何还是跟陈尘跑了？“ 在你心里，天下大事胜于儿女情长。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而你喜欢心怀天下，有青云之志的男子。所以你抛弃了我，跟别人跑了？”

　　“首先，我没有跟人跑。你这么说，是从心里的害怕说的，不是事实。” 大月儿纠正他，“我没有抛弃你，我在这里，跟你在一起。” 大月儿知道，他的内心住着一个受伤的小孩，那小孩活在被抛弃的恐惧里，让他冰冷，不易与人亲近。

　　“其次，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人各有志，我尊重每个人的梦想。谁说每个人都要心怀天下？大家都这么想天下就乱了。” 大月儿没想到他居然自卑到以为自己看不起他，“你生性安静，就喜欢抚琴作画，是个风雅自在的翩翩君子，这样的你很好，我很喜欢。”

　　司徒并没有完全被说服，以前他信，这次他们从南淮过来，那眉眼传情的样子...自己醋意难平。“我不信，你就没有过想跟他私奔，抛弃我？你本来答应跟我成亲，临时又反悔，还不是因为他？”说得自己更加生气了，他放开大月儿的手，抱着双手冷冷的俯视她，等她答复。一边期许一边惧怕，如果大月儿真的跟人私奔了，自己怎么办？

　　“我承认，我被他吸引，因为他跟我很像。他成熟稳重，勤勉上进，心怀天下，也有帝王之心，我很欣赏他。” 大月儿仰视着他，坦然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挣扎，“你从不真正懂我，我想什么，我爱什么，你都不知道。而他很懂我，跟他相处，我都不需要说话，他就能知道我的想法。他都不会问我这样为难的问题。我并非圣人，也摇摆过，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过，要跟他走。”

　　她低下头，也知道，心里有过这样的想法肯定会另他伤心。

　　司徒果然被她气哭了。他眼中有泪，心中有恨。自己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大月儿的确是背叛了自己。她把二皇子说的那么好，就差跟他成婚了！自己的确不如二皇子懂女人的心思。“所以现在这个你，是我想像出来的，真正的你，早就跟他跑了对不对？”

　　“不，我跟他做了最后的道别，从此以后，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你要相信我。” 她抬起头，“我选择信守承诺，与你在一起，只有生死能将我们分离。”

　　“承诺？你若不真正爱我，要这承诺何用？” 司徒追求爱情的纯粹。

　　“人的圣洁，不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邪恶的想法，而是在于他能胜过这些恶念。” 大月儿说，“我对你赤诚，并不隐瞒自己的内心。不是要伤害你，而是因为愿与你苦乐同享。承诺也是爱。你以为，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没有亏负过别人，但我所爱的人，都伤害了我。” 司徒言语冰冷。听上去卑微，在他心里极隐秘的深处，以极微妙的方式，偷偷的骄傲。他也不要大月儿因为承诺，可怜他，不要居高临下的爱。

　　“天地有爱。生命有爱而存在。或是仁爱，或是圣爱，或者大爱，或情爱。有自私的爱，也有无私的爱；有需求的爱，也有给予的爱。你不能以一种形式去定义它。” 大月儿觉得司徒所谓的爱，过于狭隘，年轻人倾向于把爱情当信仰，顶礼膜拜。而她自己，自从上次在沙漠冥想中领悟了天地之爱，似乎能看到其间的区别与奥妙。

　　“你的心如何，你自己并不知道。你是个内心骄傲的人，你觉得我有过不好的想法，就是坏女人啦？就是抛弃你啦？”
　　司徒不吭声，心里想，“可不是？”

　　“你以为你母亲跟她喜欢的人离开，就是不爱你啦？” 大月儿继续问。
　　司徒还是不回答，就是啊。

　　“我们每个人必须要先自爱，才能爱人如己。” 大月儿说，“你母亲如果不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可能一生痛苦压抑，无法给你健康的母爱。我如果不能从自己的苦恼中得释放，我怎么能更好的爱你，给你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在这不完美的世界，你怎能期待人完美，或者家完美呢？”

　　“什么是家？” 司徒痛苦的问她，他自己虽有惊天的家业，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家。他都没有家人，哪里有家？

　　“上次你问我，愿不愿意以你为家。那你以为，什么是家？” 大月儿反过来问他。
　　“家就是，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看了看这开始变得像模像样的梵云山。

　　“家不是国，不是山，不是城，不是安宁山庄，不是房子，不是钱财。是爱。有爱的地方，就是家。我爱你，我就是你的家。你愿意以我为家吗？” 大月儿眼波流转,眸光潋滟。

　　“你心里都装满了天下大事，哪里想过家？” 司徒虽仍有不满，开始原谅她，她敢面对自己的不是，也愿意悔改，也坚定的爱自己，已经不生气了。他心里一直以她为家，只要她不离开自己，总是心安的。可她老是满世界乱跑，不安定下来。

　　“只是我受师傅的教导，先见的托付，夫人的愿望，的确会以那些更大的事情为优先。倘若我不深爱先辈们所爱的天下，便不会如此爱你。” 大月儿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平静的说，“我也有两个梦想，一是关乎天下安宁；一是关乎我们。两个于我而言都很重要。”

　　此时司徒化身小迷弟，成了大月儿的粉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虽然自己胸无大志，并不妨碍他喜欢有格局的大女人。“没问题啊，你当天下共主，天下归你管，你归我就好。”

　　大月儿给他一锤子，弯着眼睛问他，“如今天下大势安定，我们也守住了前辈们的根基，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了。是不是可以谈谈我们啦？”

　　在司徒心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天下大事，他只在乎我们。“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当然是跟你成亲，满足你所有的需要，我做你的佳偶，你做我的良人。我们彼此相爱，共同组建家庭。跟你生一堆孩子，绵延子嗣。安宁山庄这么大，太冷清了，至少得有三四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再说了，你长这么帅，得多生几个继承你的美貌才行，不然太浪费了...”

　　说的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问题，生七八个都没问题。” 司徒心花怒放，他想要一个大家庭。

　　“组建家庭与谈念爱可不同。爱情虚幻而完美，好像一种信仰；家庭却很舒适平淡，亲密也繁琐。具体而言呢，就是你要对我体贴，亲自教养孩子，努力经验家庭的幸福。” 大月儿甜蜜蜜的跟他提要求。“你要是敢自持美貌在外面沾花惹草呢，我就打断你的狗腿，把你软禁起来。你要是偷懒不带孩子呢，我就给你喂点毒药，要你体验一下半身不遂什么的...”

　　“好啦好啦，这些都没有问题，应该的，娘子不要客气。” 司徒美滋滋的回答，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幸福。只要大月儿肯安定下来，好好跟他经营家庭，心里愿意一切听她的，反正她主意多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赶紧成亲啊，家庭大事那么多，别耽误我们生孩子！”

　　此时他看到，大月儿正穿着红色的嫁衣，就是要跟他拜堂成亲的婚服。

　　“不在这里，我们要回安宁山庄成亲。我不要和你活在虚幻完美的梦境里，要和你一起活在真实的挑战里。你愿意我们走出牢笼，一起迎接真实生活的挑战吗？” 大月儿用手指在他大长腿上打圈，眨巴着黑乌的大眼睛问他。

　　司徒夫妇开始想办法出来。外面的人更加焦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他们还是一具棺材。就算马上宰了海猫赔罪，也不能把他们拉回现实。

　　海猫看着覃氏夫妇问他们，“你不是先知吗？你不是祭司吗？你们代表了天地间的最高律法。你们应当比我更有办法。”

　　大月儿早前跟他们说过，不可小看自己年轻。话虽如此，他们还是觉得很惭愧，自己真的年少无知啊...师姐和姐夫都死了一天了，自己还没有半点头绪。

　　覃天想起师姐教过他冥想。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冥想，他打算试试。又问百里薇薇，“你上次是怎么求雨的？这次也试着看看，怎么开棺材。” 无知的两位圣者，开始想办法突破自己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