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卷一、长安露华浓(8) ...
-
十、一生太长了,我们只争朝夕吧
对不起……我师父后来没有死。
可能我实在是哭得太伤心了,南宫宴听不下去,所以他把我扒拉开,把我师父给救活了。
当年那颗丹药,他孕化成力量,终于,还给了我师父。
老头子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脸平静一脸困惑,看到我的脸,记忆从他昏花的老眼中复苏,他挣扎起来,惊觉自己还活着,愕然了一阵,问南宫宴:“为什么?”
南宫宴不说话。他走到商的身边,俯身把商抱起他来,一步一步离开。
老头子转而看我,张张嘴。在他说话以前,我颤抖,退开,起身去追南宫宴。迈出那家倒霉豪宅的门槛时,我听到他在身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师父太亏了。他折腾了这么好几百年终于得回了自己老师的丹药,居然对修为没有半点帮助,只是捡回一条命而已,功夫还打了好多折扣,哎……||||
追上南宫宴时,他怀抱着商,夜色底下走得缓慢。看到我,淡淡地笑了。
我扶他回去。他真的伤得很重。他又失去了丹药。他得恢复好久好久。
我低声说:“南宫宴,谢谢你。”
“救你师父?不用。”他回答得简单,厌倦得不想再提一般。
我卡壳,垂着头,闷闷地说:“还是谢谢你。真的。”
看着人死是一件至痛苦的事情。何况是重要的人。
何况,是我亲手。
怎样的怨恨也好恩情也罢,在生死面前统统云烟。师父,我们大家的账,在今天算是都了了吧。
我问南宫宴:“你那尊美女人偶不带回去了么?”
他沉默,然后轻飘飘地笑笑:“这么重,怎么搬啊,送给那家人吧,摆着也不难看。”
我打断他,问:“商?”
他说:“坏掉了啊。”
我忍住眼泪。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不要装了。” 我不敢转头,不敢看着他怀中那具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偶。
商不是自己站在我面前的,我知道,他受伤很重根本没办法那么快了。是南宫宴控制他……挡住那一剑。我低着头。“为什么。”
南宫宴停很久,终于说:“你是人,商不是。”
我震动一下,抬头看着他。夜幕底下,他脸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可是这种无声的平静让我痛彻心扉。
南宫宴,我知道你很伤心。
役使可以为主人去死。这是阴阳师与役使之间的契约。商死去之后并没有化成怨灵,他跟着南宫宴,一定已经很久了。
商。对不起。我在心里头说。然后我叹息:“南宫宴,谢谢你。”
南宫宴失笑:“真不实惠。怎么还是这句?”
我咬住嘴唇,蚊子一样哼道:“谢谢你没有杀了我。商告诉我了,你在等阿雪。”
南宫宴啊了一声,皱着眉琢磨道:“原本是想把你师父收拾掉之后再下手的。”
我吐血。顿时撒手不扶他了。
他摇晃一下站稳,别过头来,眯起眼睛笑了:“现在不了。”
“我等的是一缕魂魄。你……”他看了看我。
我也看了看自己。等着他的下文。
“我没有好好想过,架构中的路数也很简单。只是。”南宫宴静静的有些沉默,这是我没有见过的神色。他说,“我一直等,终于等到了,可看到你时我觉得,”他停了一下打量我,然后扭过脸去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混得惨了一点,到底也是个人啊。”
我再次吐血——什么话啊!!
在我的大叫声中,南宫宴的微笑淡淡地浮上嘴角。
一路回到他家里。推开春风拂槛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时,我惊呆了。
阿雪的人偶倒塌在树下。
黄梨木攒花雕刻的躺椅旁,那尊雪白的,美丽的,灵气的,曾经有着逼人生命力的人偶身上此刻再也见不到一丝光彩。
我跑过去把它扶起来。
它……死掉了。
是不是因为,他的力量,终于无法维系它的生机了呢?
我有一刻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南宫宴就算用力也无法遮挡起来的悲伤。
他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在我身后。
南宫宴在我身后俯下身来,温柔地抚了抚阿雪的脸。
“阿雪,是我傻。你已经给我答案了,是吗?”
我颤抖无言,眼中再一次蓄满了泪水。而那尊叫做阿雪的人偶,垂着睫毛,含着温柔,仿佛,笑了。
我师父临走的时候我去送他。
出门前反复了很久,直到南宫宴受不了了,直接把我拎出去。“既然不送一定会后悔,那你折腾什么。”他如是说。
远远地见到我,师父腌黄瓜一样的身子板都挺直了,我知道他松出了此生多大的一口气。
他苍老了许多,身体也还没恢复利落。自己靠在小毛驴上,朝着我笑了。
他说:“阿离,我当时那一剑吧,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我说你算了吧。
他嘿嘿笑了:“我们俩谁跟谁呀,就不说这了个。”
我问:“你要去哪儿啊?我日后想起来了或者是没饭吃了,去看看你呀?”
他瞪我:“没饭吃?他会让你没饭吃?”别扭一下,终于问:“他怎么样啦?”
我抱着肩膀斜楞他:“你们俩打架那么大动静,把人家宅子给毁了,还惊动了好多人……阴阳司肯定要管的。所以南宫宴说与其被他们烦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顺便看看山水也挺好。”
师父说,哦,你呢?
我?我想了想,忽然脸红。
师父嘿嘿地笑:“我放心你了。”
师父骑在毛驴上。他走出很远,都没有回头。直到我忽然大叫:“师父!我那个名字,我那个名字!你当初是不是故意的?!”
他背着夕阳回过头来:“什么名字?”想了想明白了:“狐狸精?”他哈哈大笑:“不是不是,这个真的不是。当年找到你,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我觉得挺对不起这个小孩儿,所以想,要是你自己能从这乱七八糟的尘世经纶里头跳出来,那也很好,才给你叫了这个名儿的。”
“离经叛道。现在看来,”他转过了身去,笑声随着背影幽幽传来,“还是这两个字取得好。”
我往回走。
翘着嘴角。
走着走着忽然流眼泪。我抹掉。再流,还是抹掉。终于泪如雨下,我不再管它。
师父,我不会原谅你的。
师父,谢谢你。
师父,再会了。
梵罗树的花很香,香满了整整一条街。人们纷纷寻找着指点着,用异样的眼色观看着那一栋巨大的宅院。小巷深处的一户民宅门口,脸蛋红扑扑的大婶一边用毛刷给他的三个小孩子刷身上的尘土,一边扯着嗓子朝自家院子里喊:“他爸,你快出来看看,小毛摘了那家院子里的蓝花儿啦!那家主人不会怎么着吧?要不要赔个不是去呀?他爸!”
我笑着走过这一切,来到春风拂槛的门槛前头,一脚踢开大门。
宅院的男主人一袭红衣,一头长发,背对着门口,立在树下等我。
我,回来啦。
——单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