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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一、长安露华浓(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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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如果可以,我不是每一件真相都想要知道
九尾狐,这是阿雪的真身。
阿雪原本是东海瀛洲境的神兽,一日却因为偷吃了一位修行士用了毕生时间炼就的一颗丹药而化作人形。修行士发觉之后怒极,要炼化她的身体取回丹药,人形的阿雪为了躲避追杀而逃下了山去。
就是那一天,她遇到南宫宴。
彼时的南宫宴静立在一株叫做梵罗的上古神树下。他修炼初成,随着性子云游山海,看到那株奇异美丽的树上结满花苞时,就留了下来。他是想看一看花开的样子。
花朵开放的那一天,阿雪遥遥而来。
她一路奔逃,终于因为承受不住体内丹药强劲的力量反噬而倒在树下。南宫宴出手救她,化解了这只小狐狸一场烈火焚身的浩劫。
那之后,他们折了梵罗树的花枝带在身上,一起悠游,一起修行,一起看朝升夕落一起踏歌酒繁华,当沧海桑田都走过了,他们来到人群喧闹的都城中把花枝种下,笑说,那就再也不分开了吧。
……阿雪变成人形那一天还是汉家天下。想来这是个够长的故事,难得被商讲得这么白不呲咧。我问他然后呢?商说:“然后当年的修道士带着徒弟们找来。”
修道士依然耿耿于怀,他要取回自己毕生心血凝聚的丹药。唯一方法是炼化阿雪,将她混含着丹药之力的千年精魄纳入腹中。
南宫宴护着阿雪与修道士相斗。许多次许多次。终于在最后的一战中双方下了杀手,修道士毙命,而南宫宴为了护着阿雪,也被重伤。
商平静地看着我,“主人那时快死了。夫人为了救他,不顾自己也受了伤,硬将内丹吐出,渡入了主人体内。”
我咬住嘴唇,看着商。
商沉默一会儿,说:“夫人对主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等我。”
那一日的春风拂槛内,阿雪望着盛开一树的梵罗花朵对她的爱人说:好美。
她说:我会回来的。几生几世也好,梵罗树的花朵这样美,我见到它们时,一定会认出来的。那个时候,你要在树下等我。
她笑然回首,给了他此生最后的画面与诺言。
那之后,南宫宴斩下一段梵罗树枝,用了很久的时间制作出一尊阿雪的偶像。朝朝夕夕,他看着她,维系着她的习惯,只是为了每一次抬眼时都让自己也相信,她真的还会回来。
那之后他更名人形师,也开始为这世间对于爱恋而心存执念的人们制作人偶。执念成魔的每一颗心,他都明白。
那之后他日日等待梵罗花开。梵罗树年年结出一树的花苞,而到了秋天,又一一落去。路人说,花苞跌落在地上会发出轻轻的破碎声。撕心裂肺的失望二字,没有人读得出来。
修道的人,他的一生有多久了?相爱不过多少年呢,却要用这么漫长的时间去守候。阿雪阿雪。我心想,你开了怎样的玩笑给他啊。
我咬着牙,偏过头去。仍然是那个问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的我明白,第一眼看到梵罗树时悲从中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偷着有一点点明白了,上一辈子,或者更早远以前,我是那只九尾狐,我是阿雪。可就算是这样!如今的我又同南宫宴死去的爱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
我痛得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回来了,就能替代她了吗。
商看了我一会儿,回答很平静:“杀了你,将你的魂魄封入夫人的偶像内,加上主人的记忆和夫人当年的内丹,夫人就可以活过来。”
我被当头一棒敲傻在原地。
我忘掉了,南宫宴是人形师。
他制作阿雪的木偶,每天每天每天,不知道在用怎样的温柔与爱护对待着她,我想起那尊人偶眉宇间逼人的生命感,我想起南宫宴说,“会变成人的。爱念之心不改,精魄在人偶中待得久了,总会变成人的。”
他……等待的,正是阿雪转世之后的那一缕魂魄!
我给他送来了!!
“那他,”我艰难地开口,话没说出来已经天旋地转,“那他,为什么不,不杀了我?”
商的眼神一瞬间让我仿佛被利剑贯穿。他凝视我,木头雕刻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表情:“我也问过主人,他为什么不杀了你。”
我没有力气了,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原来他比我还不能理解。
“是因为我师父吗。”我喃喃地说。他们有仇,而我又是被我师父干脆打包送到他面前的……
等等!我师父!?我跳起来一把抓住商的衣服:“我师父到底为什么跟他有仇?这不对吧?我我——”
商看来伤得比我想象的还重,居然被我晃得往后退了一步。“当年那个修道士,”他稳住自己,“是霍秋绝的师父。他是来报……”
商的话没有说完,他被我一把推开。我往回跑。
师父,师父,你别闹了。
这么多辈子都过去了,我死了一回我都没说什么,你跟南宫宴这么脸熟的样子,想来是这么几百年来没少打招呼,是不是?
师父,你,你知道我就是阿雪,当我是婴儿的时候你就找到我,你教我功夫和法术,你带我,来长安,你把我一步一步推到春风拂槛里面去……你看到我回来,你看到南宫宴竟然没有杀了我,所以你布置下这样的陷阱……师父,你真的,只是来报仇的吗?
我闭上眼睛,发疯一样地奔跑。
还是说,你是想要拿回当年那颗丹药中的力量呢?
师父!!你这一次……错了啊。
碧青与雪亮的玄光依旧以冲天之势在夜幕里交缠碰撞,但是师父的五行结阵已经破碎了。豪宅周边的百姓被惊动起来,不少门户里已经亮出灯光。
我扑到门口,大叫:“师父!”
师父正举拂尘迎挡南宫宴掌气凝成的一剑。拂尘在师父头顶上碎裂,被他御在空中的两柄断妖护法剑气息不稳,也几乎跌落在地上。师父腌黄瓜一样的身子连连退了几步。南宫宴金红色的身影凝立在一轮小小的五行星焰行成的圆阵中,左手持诀在胸口,右手双指间凝出的碧青色剑气宏然飞腾,再一次向着我师父涌去。
“不要啊!”我冲过门槛魂飞魄散地大喊。
碧色剑气撞上了师父的胸口,师父喷了一大口鲜血向我跌倒过来。剑气余势分明更加汹涌,却猛地倒卷,收回入南宫宴的手中结成重重的一股深绿色气流。南宫宴脸色白得吓人,双眼在夜色之中像一道闪电将我劈中。他看到我,周身的光焰一盛,“商,我让你带她走!!”
我不知所措,拼命摇头。眼泪再一次掉下来:“你不要……”杀我师父。
我听到商终于追到门口的声音。
我听到师父的大笑。
师父喉咙里头梗着血,咻咻喘息着:“阿离,好徒儿!”
本已低垂的断妖护法剑猛然抬头,剑光一转,向我胸口刺来。
我傻掉。
师父你……不想回头吗。
我死后,阿雪魂飞魄散,你想怎样?你想要南宫宴怎样?
胸口被刺入冰凉的一痛。
剑尖没入半寸,我眼前站立着商。
我浑身僵硬,浑身冷颤,我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商的背影把我所有的视线都遮去了,他低下头,看看插在自己胸口的剑,抬头望向南宫宴的方向:“主人,你……”
他沉默下去,然后叹息一般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他倒塌下去。我接住他。他,好重。我随着他一同倒塌。
我颤抖地看向南宫宴,我无法知道他们最后交换的是怎样的一眼,此刻的南宫宴没有表情,他足下踏着的阵轮光芒颤动,暗淡,熄灭,然后他的胸口涌出鲜血来。
那正是商被利剑贯穿的位置。
翻飞的咒符被祭上了空中,师父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他喷着血双手齐齐捏住剑诀指向空中的两张咒符。离火震木在空中交撞成紫雷向南宫宴袭去。
“师父?!”我抱着商的身体在巨大的惊痛之中悚然。
南宫宴挥臂接下雷霆。火焰般的身影在雪亮光芒中消失一瞬,雷光散去,他退后一步。师父再次吐力,爆裂的紫雷连闪,南宫宴再次接下,再次被光影吞没。这一次,我看到雷光中的血色。
师父师父,不要!我不能让他杀你,可我,可我也不能看着你杀了他,师父你不要哇……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喊出这些话了,我只知道最后的最后,我在胸口仿佛沸腾般的痛苦中大叫:“住手啊!!!!”
师父被宏大的玄冰气流从背后击中,他像截木头一样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愕然回头看着我:“你……练成这一招了?”
我脑中空空如也,颤抖地看着自己双手中握住的剑。那是师父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另一把。
灭焰。师父,我练成这一招了。
灭宴?师父,这是你,从始至终的用意吗?
我扔掉剑,向他扑过去。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你……从头到尾,诸多的利用,诸多的欺骗,你不回头,你到底还是想要那颗丹药而已。阿雪的内丹结合丹药,能助你多少年的修为?你连徒弟的命都可以不要,我不原谅你!
可是,师父。这么多年,是你养育我……我跟着你走过天南海北,你逼着我练功夫学法术,你并没有让我做过坏事,你说我们不能辱没了门楣,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我真的不能原谅你,可是,可是,师父啊……
南宫宴来到我的身边。他捂住胸口,嘴角边的鲜血滑落下来。他不说话,看着我拽着师父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