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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卷一、长安露华浓(6) ...

  •   七、究竟什么是鬼祟

      长安城南出鬼祟了。我师父他老人家串城串了两天,结论如雷。
      跑腿儿的依然是我。
      看到宅子的时候我泪如雨下。我真的,很讨厌,有钱人。这座院子虽然跟春风拂槛不在一个级别上,可特点很相当:有钱人的院墙全都特高,而且里头全都莫名其妙养着一堆花儿。我跳下院墙的时候被花儿扎得嗷嗷叫,宅子里不管是什么,除了人之外八成是都惊动了。这趟打草惊蛇,只能走。
      正郁闷着不知道会被老头子怎么血骂,却,出状况了。
      宅子里面骤然爆出一个女人像是喉咙撕裂开来后的尖声惨叫。声音像一把剑猛地把夜中静谧撕成碎片。
      我悚然,来不及回头先手脚并用地往院墙上爬——对不起我学艺不精,先出去再说。
      可是竟然不行。地面轰然震动,墙壁射出强劲反噬将我击得一退三尺,摔在了院子当中。
      这是什么?我爬起来,嘴角破了,呸呸吐掉嘴边上的血,我一颗心轰隆轰隆地往下沉。
      五行结界。嗜灭妖芒的正统阴阳阵法,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有高手也盯上了潜藏在这家里头的鬼祟。可是,可是!前辈啊,高手!你看一眼啊,我被你关在里面了!!
      尖利的惨叫声再次穿破夜空。我的牙简直被这种声音给磨碎了。这一次我听出来了,她离我……很近。巨大的木窗碎裂声中,一个黑色影子从宅子里扑出来,四肢伏地落在院中,落在……我面前。
      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面容狰狞扭曲,她流着口涎,弓着背,五个手指近乎插入土中。五行结界想必激得她异常痛苦,夜幕底下她一双眼睛爆发魔性,泛出碧绿的光芒,疯狂地盯在了我身上。
      死了,不是妖灵上身,而是鬼魅成人!这个级别的鬼祟我是无论如何应付不来的!我腿软。这家伙,这家伙原本可能不是悍灵,可是现在陷入死地,凶性完全被激出来,这妖怪是猫是狼是狐狸是虎豹?我脑子里面噼啪乱跳,是什么都没关系,快点来人把它收了呀!!!
      鬼魅成人的女怪像崩开的弓箭一样朝我扑过来,碧绿眼睛在夜空中带出一道森光。我滚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大喊:“不是我呀!!”……别人布的阵。
      一边滚身爬起来一边满兜找我的咒符,雷咒扔出去,劈歪了树;水咒扔出去,池塘里溅出一朵小水花;土咒扔出去……没扔出去,女兽一爪子撕碎了我的肩头。
      高人仍然没有现身。
      我觉得手臂没有了。眼泪反而也没有了。不觉得痛,很奇怪,竟然也不觉得恐惧,只是很伤心。我确实应该好好练功夫的,我才十六岁,死得……有点早。我爬起来,捏着满满的一把咒符,再也扔不出去,想起师父每次都要念叨的那一招时,女怪已经向我扑过来。我用这辈子最后一口力气大叫:“——师父!!”
      师父,你不要来。就你那两下子八成也玩不过这家伙。
      女怪张牙舞爪的身形凝在空中,五根手指已经插进了我的胸口半寸。近在咫尺,我看着她几乎爆裂的眼睛,看着她已经撕裂的嘴角,看着她碎裂在口中的牙齿。
      然后,看着她轰然倒塌。
      女怪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瞬间瘫软,重重地撞在我身上,然后落地。
      是坚硬的,木头坠地的声音。
      木头?
      我所有的思维和疼痛一瞬复苏。我认得了。刚刚嘶叫着的是我曾经听过两次的声音。我连面前的这具女怪尸体也认得了!
      人偶。这是那日夜晚春风拂槛的楼上,南宫宴为她用桃红色颜彩细细画眉的那一尊人偶。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
      人偶的手指离开我的身体留下三个血洞,我捂住胸口跌倒在地上。一团乌黑的精魄从散架的人偶口中窜出来。
      院门轰然打开,南宫宴站在那里。华衣乌发,长风飞扬,这永远雍容华丽永远眼色懒散的男人此刻却仿佛披挂了一身修罗的杀气。他气势中有悍然雷动的怒意,却一无表情,漆黑双眼隔过夜幕宁静地看着我。
      “南宫宴!”无论他是救星还是要我命的杀手,总之我哭了。
      看到他,我就哭了。
      精魄窜在空中,疯狂地抽搐着飞腾着,它用尖利和扭曲的声音大叫:“主人!为什么?为什么!?”
      南宫宴沉默,沉默中静静的有风沙的凛冽。
      乌黑的精魄似乎想要钻回偶身,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扯拽出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渐渐流散。流散的每一道气息瞬间化成利剑一般的怨灵,笔直地向着南宫宴射去。射入他的胸口,然后,消失了。
      商的声音响在门外:“主人。”居然听得出关切。
      南宫宴不回头,看着我,声音沉重短促如挥手一刀:“出来!”
      我哆嗦。我以为会看到商从他背后走出来,结果没有,我看到我师父。我师父立身主宅的房顶,披着月光遥遥大笑:“南宫宴,人形师!久见了。你果真还是关心这个丫头,不舍得是吗?怨灵反噬也吞了。你还行吗?”
      我被五雷轰顶。
      我不明白。我看着高处的师父,他也看我,他穿着阴阳流动的银色太极袍,黄白相间的蓬乱头发在苍老的头颅边飞扬,他以气劲将两柄断妖去恶的宝剑御在空中,周身酝酿的力量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狰狞着让我一生都会陌生的笑容。
      师父师父,你说什么?师父,你要做什么?
      南宫宴点了点头:“霍秋绝。”这是我师父的名字。他念出口时,是熟悉是厌倦,是冷风轻轻撕裂一张薄纸般的蔑然。我听到骨冷。
      南宫宴再不看我师父,他对商说:“带她走。”
      商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仍还是一袭黑衣,夜色下雪亮的银边像一道闪电,快得简直让人看不清楚。他抱起我。我感到他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想起来了……五行结界。商是南宫宴的役使,说来也是妖灵一类,进到这里来他会非常痛苦的。
      我的嘴唇破了,话说不利落,我说不,不要。我师父在屋顶暴喝:想走?商谁也不理,纵身离开。抱我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我们身后青白两色华光冲天。

      “怎么回事儿。”我把血吐掉。痛得简直不想活下去了,可这个问题让我想要活下去。我问商。商沉默。他依然颤抖,而且脚步缓慢下来。踏入结界,他受伤不轻。
      “不用抱我我求求你干点有用的,告诉我,怎么回事儿。”我挣扎。我居然,我的天,我居然看到这尊木偶在流汗。商隐隐皱眉,声音里有忍耐:“不要问。”
      我快气死了,大叫:“怕他罚你?!”冷静下来,终于吸口气,问他:“刚才的结界,我师父?”
      商沉默着。
      呵,还真是……心痛如绞啊。
      我猜对了。不然鬼魅成人这个级别的妖灵,老头子串城探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吧?明知道,还打发我来干什么呢?我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
      他知道所谓鬼祟只是南宫宴卖给了别人的人偶。刚刚成型的人偶,身上妖气浓重,那的确能骗过我。
      他一早在那座宅子里面布下了嗜灭妖芒的五行界阵。然后,他回来告诉我,那里有活儿干。然后他等我进去踩点,自己在外面启动阵法,逼迫出妖物的杀性来。然后,连我一起困在阵里。
      为什么?我问自己。
      很痛,真的很痛。可是思维却在剧痛当中越来越清楚。
      他不是要杀我。他杀我干什么?!他是要杀南宫宴。
      他或许竟然知会了南宫宴?
      他在暗处等着南宫宴到来等着妖灵杀我等着在最后一击之前南宫宴自破役使被怨灵反噬。然后,他乘机出手。
      师父。我闭眼。全都让你等到了。
      可是如果,南宫宴不来,如果他不想承受反噬而没有出手,那师父,是不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死了也就死了呢?
      我握住商的肩膀,用力握住,握到自己终于感觉不到痛为止。我问他:“你主人跟我师父到底有什么仇?”
      如果他再敢给我说一句不要问,我立刻晕过去给他看。
      可是他没有。
      他忍耐着痛苦说:“主人一直在等你。”
      “等我?”
      我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主人说,梵罗树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我在商的怀中震动。
      在春风拂槛,我问南宫宴,那你等到什么时候啊。他目光淡淡,笑说,梵罗树花开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那一天你来时,花开了。” 耳边,是商在说,“梵罗树的花朵几百年来都没有开放过。主人很高兴。他等你很久了。”
      我茫然张着眼睛。因为失血,眼前模糊得厉害。我问,我早已隐隐感觉到,却至今不敢相信地问:“阿雪?”
      商微微低下头看着我:“阿雪。是的,你明白了。”
      我不明白!
      阿雪是南宫宴的妻子,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是那个有着冰雪落在花瓣上被春风吹化般容颜的女人。我?我是什么?我是个小修道士,邋邋遢遢平平凡凡,一跤跌在尘土里别人找也找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是她?我怎么可能同她有关!
      商把我放下。他平静的声音中前世今生向我扑面而来。
      商说,阿雪是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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