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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卷六、心冢(4) ...
六、祭心
留在蝴蝶夫人家的第三日,我有幸见识了一回南诏祭祀。
祭场就在蝴蝶泉。
于南诏百姓来说,这场祭祀比了每年四月的蝴蝶会更为隆重,那一晚朝野倾动王驾亲临,蝴蝶泉边火把熠熠,人民与他们的帝王一同膜拜着合欢树下的那颗上古荒神之心。众人向蝶母祈福,愿她一如往昔,保佑着南诏水土风调雨顺。
山谷里,真正的“蝶母”不屑一顾。蝴蝶夫人淡淡地说每年都是这样,让他们闹去。
我与月衣来到了那天晚上一起坐过的溪水边。走近之前,我给自己贴上了隐身符。
因为阿笙也在。
阿笙孤单倔强的影子在水一方。她望着远山下泉边喧闹的人民和火焰,面无表情。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一线泪痕。
月衣站在水边,也是远远望着她。
半晌,我听到水滴吧嗒落地的声音。
“你干嘛……?”我吓到。
“祭心之时,心亦有感。”月衣近乎一字一句地,轻轻地说。“毕摩之心不比七韵石魄灵力充沛,但是……汲取他的灵力,我伤心。”
他缓缓把手按在胸口上,按下去,说:“我从来不曾心痛,原来这样难过。”
“……是啊。”我垂下头去,胸中一闷。
“你能劝她吗,你是人。”月衣忽然问。
我吓得赶紧摇头。“劝不了劝不了。这事儿劝不了。要是哪天南宫宴忽然没了,我是说要是啊——我指不定还不如她呢。人死,和伤心,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道理谁都明白,但是……”
我们拿自己的心没辙。
我没说出这句话。因为我想起我的师父。我想幸好,那时,南宫宴救了他。
月衣说,是吗。
他走了。
我坐了一会儿,觉得冷。想念南宫宴的衣裳,于是回去。
来到蝴蝶山谷的树下找到南宫宴时,却发现月衣竟然也在。我站住,南宫宴在摇头。他说,“做不到。”
“什么事儿?”我凑上去。
南宫宴不看我,他眼色淡然:“她不曾求我。我不愿开例。”
“谁不曾求你?”我茫然,然后看到月衣的脸色,霎时明白过来。
初出相见时,南宫宴眼望着阿笙的背影说——那女孩子倒是硬气得很。
明白之后就胸中一撞。对呀,我竟没想到这个。
月衣低着头,容色冰雪,眼中却分明有些动荡。“她……就算是再想,也不会低头求你的。你是汉人。”
南宫宴呵的一声笑了。“哦?她不喜欢汉人,想来因着他老师的事情也不大喜欢蝴蝶了。”他点头,“你倒是懂她。只是那就与我无关了。”
“若是我求你呢。”静了一下,月衣忽然问。
“你?”南宫宴看他一眼。
我更讶然,我看着月衣。这只小蝴蝶的脸色与在溪边的时候完全没有两样,只是眼中光彩愈加沉默了些。他说过,他在心痛。
此刻南宫宴收敛了笑容,他问:“哦?你当真吗?”
月衣抬起眼睛。
“她一生也不会爱你。根本也不会知道你。你有百年修行,化而为人,数十年后归于轮回。这你都知道。只是你想好了?”南宫宴看着他,声音宁静,却也冰凉。
月衣眼中光芒一软。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
我看到答案。这答案让我哽住。
南宫宴于是点头而笑。
“生魂求入偶身,你是第一个。我不置评。只是这生意你要跟我怎么做呢。”
“生意?”这下子轮到月衣愕然。
“是,我是生意人。” 南宫宴天经地义地看他一眼,“积德行善的买卖我做不起。”
“这……你要我如何做?”
“性命你给不了我了。真要如此你自己也未必够用。”他笑笑,“那就银子吧,有吗?”
“……我可以有。”月衣皱眉。
南宫宴缓缓而笑:“我不结恶缘。你换个人吧。”
“南宫宴!”我用力踹他。
“南宫先生……”月衣还要说什么。没说出来,身后一声颇有分量的冷哼把他给打断了。
“我说,月儿你也出息一点,对这个人低声下气做什么?咱们是债主,此人欠着我家一条性命呢。”
蝴蝶夫人出现时我吓了巨大的一跳。她负着手,居高临下地淡淡瞧了月衣一眼,转而对南宫宴自鼻子里哼出来:“还我吧,就是此事了。”
这一回南宫宴皱眉。他用了一种我颇费解的眼色看着蝴蝶夫人,片刻说:“你也想好了吗?这是你的后辈。”
“我也觉得不大值得,可是只有这码事情上,长辈哪里是拗得过小孩子的。”蝴蝶夫人不大耐烦,言语中却好似叹了口气。她看看月衣,“让他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没什么话说。”
南宫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好。”
八、人生确实很短,但是来日依旧方长
南宫宴自卷轴中取了雕刀刻笔以及颜彩。山谷中容我们栖身的小溶洞里,他画出了一幅一幅铺天盖地的图纸。
那上面均是毕摩的绘像。
从婴儿至死亡,从征伐沙场至篝火祭祀,从喜怒哀乐至忧愁沉默,一个人一生的细节在他的笔下一一临现。蝴蝶夫人送来的山中老木一段一段垒在洞中,不久之后,它们将被雕刻成毕摩的形体,去替代那位已死之人。
大约是四五个日夜吧,南宫宴一步都没有动窝。
蝴蝶夫人也没有。
人家干脆搬了张藤榻进去,每天像个女王一样持着酒杯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南宫宴讲毕摩的事情。讲着讲着两人不时就笑起来,不知道又拐到那一段儿江湖过往上去了。
他们有他们的过往,日后我也会有我的。此刻,我日后的过往陪着我呆在洞外。
树影底下,我坐着,月衣依然站着。漫山彩蝶在我们身边飞舞,它们无声无息,落在月衣的肩上。
我问月衣,你干嘛呀。问得自己也有些苦笑。
月衣说,我想教她读书习字。
见我看着他,他笑了。笑容清淡得很,他有点儿释然似地说:“她的老师还没有好好教她,就征战,就动乱。她始终所学不多。但不该如此,她是毕摩传人。”
“然后呢?”我问。
“然后……?”月衣想了想。
“然后她是要离开南诏的。”他说。眼望远处时,月衣似乎静静地看到了阿笙的一生。他描绘给我听:“民心已固,毕摩在此就算复活,也无法生活。走一走路吧,她可以看到天下。那之后,可能很久,但是她会回来的。在这里,她老师一生没有做完的事情,她还要做下去。”
“是写书吗?”想起那天月衣的话来,我默默。用力想让月衣和自己都开心一点,我笑:“喂,不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做完吗?”
“做不完的。化身成人则寿数有限。但她若有了徒弟,徒弟们也还要做下去。那就是了。”
月衣笑了笑,看着我,说:“她会有许多徒弟的。”
行阵的那天,我再一次看到漫天漫地的桃花雪。雪影腿尽时,一页蝴蝶坠在地上,如同一片离了枝头的叶子。蝴蝶的两位长辈脸色平静,默默看着这一场覆灭与重生。
此刻我坐在远处,面对着茅屋。
阿笙睡在墙角,醒来时,原本该沉睡着毕摩尸体的床榻空空如也。
她惊起,猛地跑出门,然后定住。
映着那日朝阳,毕摩的身体向他回过头去。
我想,月衣在那具木头雕就的偶身中,此刻是微笑了。
我站起身,拍一拍裤子,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
阿笙在喊。
师父!!
阿笙与她师父离开的那天,我们也要走了。
成千上万的蝴蝶追着我们的车子,送我们离开。
蝴蝶夫人没有送远。走到峡谷出口时她站住了脚。
“南宫宴。”
蝴蝶夫人叫住他。
“今日一别,你我也没有日后了。”
她嘴唇微动,分明无声,却像是说了一句什么。
末了,笑笑:“你善自珍重吧。”
南宫宴微笑。这一回他没有调侃。一身随意和散漫尽数收敛起来,他点了一下头说,“彼此。”
离开苍山,我问南宫宴,她是不是想让你留下来着。
南宫宴说也许吧。
我笑:“你动心没。”
南宫宴说:“是啊。”
“是啊!?”我大怒。
他笑了,“心是要动一动,才称得上选择的。我选择过了,依然是你。”他叹气,“可以了,别要我太多。”
“美得你!”我大怒,“我还没选择过!”
他笑:“是啊是啊,要不然带你走一路呢。你选啊。生涯是要验证的,你慢慢考验我。”
嘁!!
我甩开他望着窗外。
窗外的景色缓缓掠动。然后快起来,渐渐快得让我看不清楚。
这里真是美。以后还得来看看。
想到这里,我终于有点儿开心起来。
——5月10日2:26 结——
这一章清淡得很,要说的太多,笔力未足,一直都不满意,居然也一直都没修改。也许哪天狠狠翻过来重写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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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卷六、心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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