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遗香》忘尘清

9、一触即发

　　青阳门坐落于洛阳中心的铜雀大街上。此时，漆金的朱门大开，一条已被踩磨光滑的青阶，通往乌木牌匾下高高的门槛。
　　青阶显然已有好些年月，然而整洁干净。阶梯的缝隙之间，也不见半点青苔痕迹，可以看出这是一条忙碌的阶梯。此时，就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而又匆匆忙忙地行走其上。
　　这些当然都是江湖人。
　　段琮端坐在“睿阳堂”的乌木扶椅上，面色严峻地注视着堂下诸人。堂下聚集了不少人，将原本宽敞明亮的大堂映衬得有些拥挤。
　　嘈杂的喧闹声令青阳门中训练有素的弟子们受不了地皱起了眉头，作为主人的段琮却依然没有开口。他静静地凝视着堂中唯一坐着的一名老者，似乎在等待着老者开口。
　　老者看来约莫在五十岁上下，须发皆已斑白，一双炯目却极富神采，神态之间自有一番睥睨傲然。此时，他也似思索良久，终于缓缓抬起头，对上段琮的目光，道：“段门主……”他一开口，周遭立时静了下来，连段琮也露出倾听的神色，拱手道：“雷老请说。”
　　老者精锐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才道：“依老朽之见，此女，留不得。”段琮眼皮一跳，低眉不语。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号称江南第一门派霄汉堂的堂主雷咏。天夭教近年来并不安分的消息在各派之间都已不算秘闻，而顾清影叛逃芙蓉岛的消息更是令各方势力纷拥至洛阳，都在等待段琮的表态。
　　段琮本想趁各方人马到来之前将顾清影接入府中。只要顾清影加入青阳门，各门派自然不好向段琮索人。而天夭教虽有不甘，但也万不敢公开与青阳门为敌。如此一来，武林中诸方势力依旧能够维持平衡现状。
　　然而三日之前，顾清影却断然拒绝了段琮的邀请，拂袖离去。段琮在洛阳城外群山之间搜索三日，也不见她踪影。此时各路人马已经云集，段琮无奈之下，只得返回，主动之权却不再握在他的手中。
　　由于这一次武林三大势力中的云帮帮主并未亲身到来，霄汉堂主雷咏的话也就代表了各方势力的意见。对于他们来说，既然顾清影能够帮助晏鹤羽练成鼎天之术而称霸江湖，那就万万留她不得。
　　段琮轻咳一声，温声道：“顾清影虽然曾经是天夭教的人，但她已经叛离，何不给她一个自新的机会？”
　　雷咏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顾清影因何而叛逃细节虽不得知，但是带她离开的李崇现在已经不在了，又有谁能保证她不会回到天夭教？她从小长在芙蓉岛上，对晏鹤羽言听计从，我们不得不防。”
　　段琮拧眉：“她背叛晏鹤羽，天夭教万不会再立她为圣女。此虑实属太过担忧。”雷咏冷笑一声，依旧不肯让步，道：“邪教行事，非我等所能解。天夭教几次三番，都未下杀手，显然晏鹤羽并无杀顾清影之心。而她身负绝术‘宁昀真气’，无论如何都很危险。”
　　段琮长叹一声，道：“可是我曾经答应过李崇，要护她周全，还请各位莫要相难。”他此话一出，堂上登时大乱。雷咏也是面色一变，哼道：“李大侠和门主虽是一片好心，但此女身份太过微妙，还望门主三思而后行，顾全大局。百年前，各门派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天夭教逐出大陆，局限于海上。若是因为门主的一念之慈，造成天夭教复出，只怕我等也没那个能耐，应付得了他们。”
　　段琮脸色剧变，心知雷咏在向他施加压力。青阳门表面上看势大，然而却不像霄汉堂与云帮以自身的武学纪律传承。青阳门之所以能生存，一方面是朝廷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这几个重要帮派的需要。换言之，青阳门是整个武林的枢纽，本身却没有力量，但因为均衡了各方的力量，才成为权力的中心。而一旦这些力量不再愿意接受它的协调与号令，那么青阳门看似坐拥的全部势力，也就冰消瓦解。
　　所以，段琮也不得不认真考虑雷咏的话。半晌，段琮再次叹息，眼光中已有了动摇之意，望着雷咏，道：“雷老请再给晚生一次机会。我会试着劝服顾清影加入青阳门。如果她肯的话，就请各位放过她。她在青阳门中，在下敢担保决不会生出任何事端。”
　　雷咏闻言，低头凝思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段琮心中暗舒一口气，雷咏却加了一句：“如果她不愿意呢？”段琮目光一寒，冷冷道：“杀了她。”
　　雷咏满意地点了点头，抚掌道：“那就如此定下了。”言罢又一蹙眉，“只是不知道，天夭教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千里之外，芙蓉岛上。
　　晏鹤羽静坐沉思已经大半个时辰，邓晚山、琅琊与侯不归默立等待，不敢出声惊扰。直到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些焦急凌乱，却在门外戛然而止。
　　“进来。”晏鹤羽低声吩咐，终于抬起了头，眸光中有着一丝疲惫。阮玫与晏鹤瓴在四人的注视中走了进来。阮玫一反常态，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晏鹤羽跟前，低泣不语。
　　众人都注意到了她鬓旁的白花，不由变了脸色。晏鹤羽也有些犹疑地问道：“阮令主……出了何事？”阮玫泣不成声，还是晏鹤瓴代她答道：“庄令主他……不幸亡故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琅琊脱口而道：“是李崇干的？”众人之中，就属他与庄挚私交最好，此时也显得格外愤怒。
　　晏鹤瓴摇了摇头，道：“不是李崇。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李崇已经离开，只剩下顾清影一人。”侯不归皱眉插道：“李崇去了哪里？”晏鹤瓴还是摇头：“没有人知道。当时我们谨慎起见，跟在顾清影的后面。整整一天她都在寻找李崇，然而李崇始终没有出现，应该离开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那么说是不告而别？”侯不归沉吟着。琅琊却对他怒目而视：“现在死的人是庄挚，你这么关心李崇做甚么？就算不是他做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侯不归轻叹一声，不语。晏鹤瓴眼圈微红，低声道：“我们确定李崇不在，就现身想劝顾清影自己回来。她却执意不肯，到后来争执起来，本来我们可以擒下她，谁知道突然段琮出现阻挠。因为当时已是洛阳附近，我等不愿惹事，只好立即收手而退。”
　　听到段琮的名字，晏鹤羽首次动容：“段琮也出现了？那么说，此事与他有关？”晏鹤瓴思索片刻，才道：“这也未必。当时段琮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我们也摸不清他究竟知道多少。而且目下江湖传闻，霄汉堂、云帮都蠢蠢欲动，还不敢确定究竟是谁找李崇跟我们捣乱。”
　　晏鹤羽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以李崇的傲性，除了段琮并未听说有别的朋友。只怕这一次请李崇出山的，就是段琮。至于他是受了何人之托，又或是他自己的想法，那就难说了。”说到李崇的时候，晏鹤羽目光复杂。他生平以来的第一次受伤，正是拜李崇所赐。也就因为此，他才没有亲身追拿顾清影。
　　晏鹤瓴等待了一阵，见晏鹤羽没有继续说话，才续道：“我们离开之后，立即赶回芙蓉岛，想将事态向教主禀报。谁知道顾清影却突然出现，还出手伤了庄令主。”一提到此，阮玫益发伤心，悲泣道：“我们念在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虽然出手偷袭，总不忍伤她。可谁知道她如今竟变得这般冷血，居然就……就杀了挚哥！”
　　晏鹤羽“砰”地一声，直击桌面，站了起来，厉声道：“果然是她出手？”阮玫抬起满是泪痕的一张俏脸，咬牙点了点头：“是她！就是她！她一掌击在挚哥胸口，用的正是本教嫡传的宁昀真气！当日我还曾对她说，既然李崇已经弃你而去，你就随我们回岛，教主念在往日情分，一定会宽大处理。可她竟说：‘就算李崇弃我如履，我死也不再踏上芙蓉岛！’话未说外，她就下了这般辣手。”
　　晏鹤羽听到此处，浑身一震，闭目不言。良久，才缓缓睁开眼，低声却沉重地下令：“准备，改立云小嫦为本教圣女。”
　　天夭教中五大令主同时剧震。侯不归颤声道：“那清影……”晏鹤羽的眸中顿时染上了一层阴晦的暗色，冰冷的唇角毫无感情地滑落出三个字：“杀无赦！”
　　侯不归脸色苍白，退了一大步。还不等他开口，晏鹤羽已快速地下了指令：“明天邓老、琅琊、晏令主与阮令主就离开芙蓉岛，务必要将顾清影的尸身带回来！她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她离开芙蓉岛！侯老，你就不必去了，留在岛中帮我处理重立圣女之事。”
　　侯不归机械地应了一声。晏鹤瓴不禁插口道：“云小嫦是先代教主之女，难道不怕她……”晏鹤羽果断地一挥手，打断道：“事到如今，除她之外还有谁人练过宁昀真气？当年我之所以留她不杀，就是为防今日之变。没想到，居然还真的用得上这一招棋。”言罢又摇了摇首，“就算她心怀愤恨，我又岂会惧这一个小丫头？等着吧，她会甘心情愿，做我的圣女的……”晏鹤羽冷酷的笑意冻若寒冰，侯不归一颗心不住地沉了下去。
　　清影啊……如今还有谁能救你？蓦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侯不归脑中泛起，是了，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