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山》惊露

11、收徒大比（二）

　　此处的竹林通往后山的一处空地，因着那里没有遮挡风格外大，穿堂风急急地漏进来，尚不熟悉环境的弟子们要努力辨认才能听清八方的动静。

　　宴会上被喊话“少管别人”的女子正猫着腰斜步前行。她的刀还算新，面上除了点刮痕没有磨损或泛灰的现象，澄澈得能照出自己的倒影，可见不多用，或是爱护。

　　她跟那位白公子行至此，见他不是砍砍竹子，就是吊儿郎当插了个裤腰晃悠，她不免心生疑惑，更觉得尾随对了。

　　白公子……你姓白，脾性高傲，志不在此，八九不离十是为夺令而来。

　　她无声地跟随，因身体瘦弱薄如纸片，于是可以顺到树干后或是借助物影藏匿。

　　她名唤沈若楠，是家中的长女，如今是背着家里人出走，一路风尘走到衡山门脚下，凭自己努力捡漏一个登山牌，只是登门拜师，还是跟随雁归令而来，她还未想清楚。

　　但她在听到“白公子”的那句叫唤时就下定了决心。

　　白公子此时正停在一处密林中四处张望着。沈若楠保持了一段距离，默默地观望着。

　　他找了颗干净的石头坐下，手里拿着一株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拍打着面前的树干。

　　一阵风动，如影子般的几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个个穿着白色的弟子服低眉顺眼。

　　“把衣服脱了，真扎眼。”白公子鄙夷地看着他们。

　　“公子。”其中一个人向前一步拱手。“若是不穿弟子服，我们太容易暴露了。”

　　“切。”他嗤笑道，随便指了指里面的一个人，那个人默默地出列。

　　“告诉他，这里谁为大。”

　　那个人低下头，蚊子般的声音传来，“公子为大。”

　　“大声点。”

　　“公子为……”

　　“我为大。”

　　说话的人走路无声，功夫不轻，戴了个披风兜帽，依稀有些花白的碎发从帽子里露出。沈若楠根本没听到他走过来，被吓了一条，于是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虽遮得严实，气势却不减，此时悠悠地瞥了白公子一眼。

　　“你父亲重金拖我护佑你完成任务，可不是让你来别人的地盘耍威风的。”

　　这位人士倒是令白公子有几分忌惮，他竟不回嘴也不反驳，只是重重地扔下狗尾巴草，扭头冷漠地问，“那接下来干什么。”

　　披风人士的眼睛扫过眼前一排的死侍。

　　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吩咐一波波人待在竹林，去山坡，去林间空地，去草药田，听得沈若楠不寒而栗。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且在场的人手不少，难保不会还有一些蛰伏着的。布下暗网是要寻找东西还是颠覆衡山？

　　她正沉思着，而那些人领了命一个个拱手而退，她赶紧侧身躲进巨石后去，将自己的呼吸压的低低的，看着映在地面的人影波动。

　　她等了一会儿，听见没有声音了，慢悠悠地起身，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远方。只见披风人士还站在原处，白公子在等待他还未吩咐完的事。

　　“你去参加大比吧。少年人多多历练是好事。”

　　白公子听了不耐烦，“谁让你说历练了。那蓝圈呢？那里捂得这么紧一定有东西吧，再不济也要去看看吧。”

　　披风人士点点头，“对。所以那里交给我。”

　　白公子不解，“那我呢？我去哪里？”

　　“你去历练。”

　　白公子不答应，“我也要去。”

　　“那不行。”他笑道，“白公子，看来习武不适合你。事成之后，你还是回你的深宅大院去吧。”

　　白公子皱眉。“你说什么？”

　　披风人士仍在笑。

　　“习武不适合你。你留了个尾巴，自己都不知道，还不用功，哪天惹上大人物了也不知道。”

　　他手指往沈若楠所在的位置一指。

　　沈若楠大惊失色。她侧身一滚，赶紧往密林深处跑去。

　　白公子一开始没听懂披风人士的话，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似的目光一沉，支起身子随之跑去。披风人士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在自己的视野中消失。

　　沈若楠一路疯跑，汗珠从脸颊处一滴一滴地滑过，双脚酸痛，她却不敢停。

　　她没什么背景，这帮人看起来又来势汹汹，她是傻了才会坐以待毙，唯一的念想就是要跑，要跑去人多势众的地方。

　　白公子紧随其后。他一边跑一边唾骂，脏句犹在沈若楠的耳朵前喷溅出，她凭借声音的远近来不停地切换方向，宛如一条蛇在林间穿梭。

　　“你给我停下！臭婆娘！”

　　沈若楠的汗水飞溅，她玩命似的跑，小小的身躯却有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白公子看着她像驴前的萝卜想抓却抓不到。

　　沈若楠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她想也不想地就往前冲，奔得风呼呼地吹，她的血似乎倒灌进她的头颅里去了。

　　她的视野模糊片刻，逐渐被明亮的光照上，她恍惚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太阳。这是一片空地……空地，那不是也有白家的人嘛。

　　她脑子混沌，低下头望去时看到大片的人，那一刻她感动得想拥抱他们，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在往人群里冲，而手脚因为高强度地运用已经不受她控制。

　　人群大惊失色，不少人赶紧往旁边闪开，让出一条狭窄的路给她跑。她跑得过瘾，想也不想地往前冲，直到看到那人群中央围着的背影，刹不住车地撞上他的后背。

　　“啊！！！谁？？？？”

　　那人尖叫了一声，手里的剑也飞了出去。他们俩一起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拥了上来，沈若楠失神的片刻眼前出现了很多张人脸。

　　齐省揉着脑袋头痛欲裂地艰难起身，他反应过来后敏捷地扭头，看到是一个姑娘时欲言又止，最终没舍得骂出声。

　　“你，你，唉，你没事吧，姑娘。你有没有伤着？”他扶她起来，看到她还能站立时不禁哀叹，“但这次比武不能算我输啊！我没有出圈啊！”

　　沈若楠摩挲着发痛的手腕，看了眼周围，发现这好像是个擂台。

　　此时一抹修长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郑道青看向齐省，眼神扫过二人的伤势。“两位若有事可随我去草屋找弟子治疗。”

　　“不行！”齐省一个激灵转身，“我还没输，我们还能继续，来呀，那个谁我们继续……诶？？你怎么这么眼熟。”

　　齐省盯着郑道青。郑道青双手交叉望着他，眼神无辜。

　　齐省还未来得及说下去，一个人影窜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臭婆娘！你跑那么快寻死啊。”

　　白公子气喘吁吁地撇开人群赶来，沈若楠赶紧侧过身往里靠，看着白公子弯着腰朝她虚虚地指起一根手指。

　　齐省看了不悦，将他的手指打掉，站在了沈若楠面前。

　　“兄弟，不可以用这种话侮辱我们的同门。很不尊重人你不知道吗？”

　　白公子气得跺脚，支起身子瞪着齐省骂道：“你谁啊说教上了。你知道我是……”

　　他话止住，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我山里有人。”他改变了话，“我认识掌门的亲传弟子！我认识郑宿玉！”

　　轮到郑道青眉眼上抬。

　　齐省也不留情，“你认识师兄师姐了不起啊？我也认识啊！我认识……我认识这位！”

　　他指了指背后的郑道青，没意识到其他人都认得出他指的是武林魁首衡山明珠，只有他认不出。他那天晚宴拉肚子了所以没去，此时心里发着虚祈祷希望他是个人物。

　　郑道青走上前来，用剑柄分开了两拨人，目光从齐省摇到白公子身上。

　　“二位若是有私人恩怨，烦请移至别处，擂台我们还需用。”他说道。

　　齐省就差大喊大叫：“我跟他都不认识！我这武还没比完呢，让我继续比完吧！”

　　沈若楠不语，尽量降低存在感，眼睛瞥向人群寻找白家的人。

　　金执事此时终于出现了。这里是他的擂台，他顶了个小光头拎着根棍子就大摇大摆地来，拨开人群，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咕溜地转着。

　　“谁在占用我的擂台？想比武的后面排队去！”

　　齐省有苦说不出，郑道青见状也懒得管这摊子事，默默地隐身，齐省沈若楠和白公子几个人也被赶到围观的人群外。

　　白公子此时的眼神算得上阴恻恻。他看着沈若楠，目光像是毒蛇一般缠向她，似乎在说，别让我找到你落单的时候，那样我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

　　沈若楠的脊椎传来一阵颤栗。她转身抓住齐省，像是救命稻草般地弯下腰，目光恳切，“我腹部好像受伤了，疼得不行，你能带我去医馆吗？”

　　“啊？”齐省脑子懵懵的。他在人群里找郑道青，可惜他已没了踪影，不知又去哪儿巡逻了。

　　他扭头看向沈若楠，有些为难。

　　白公子乘着这个功夫瞥向人群，其中不少人有了感应似的，往这里聚拢。沈若楠眼角随时观察着他的动作，深感不妙，焦急地看向齐省。

　　她不会演戏，危难时刻却是无师自通般心里一横，直接跪倒在地上，手里拽着他的衣角。

　　“我肚子好痛。我感觉……好像伤到内腑了。”她一手抱着她的腹部艰难道。

　　齐省看她倒吸着冷气，想赶紧寻找能帮助她的人。“我去找刚刚的执事，你先坐在这里别动。”

　　沈若楠一个应激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别走。”她求道。

　　齐省被阻止前行，他无奈地和沈若楠大眼瞪小眼，可是沈若楠没办法，白公子的目光还黏在她身上，她不敢去赌这落单的片刻。

　　“你想让我怎么样。”齐省诚实发问。

　　沈若楠脑子飞快地想。“要不，要不你背我？”

　　齐省：？

　　不过他倒也干脆，没等沈若楠收回就将她搂住，一股蛮力托起背在了身后。沈若楠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脸霎时红了一片，连白公子瞪大的双眼都没留意到。

　　齐省背着她去找金执事，穿过人群，金执事正在兴奋地旁观擂台上的比武者，被打扰时目光显露不悦。

　　“ 报告执事，这位弟子受伤了，可否带我们去医馆？”齐省焦急道。

　　金执事的手挥了挥，“哎呀，我脱不开身，喏，你们沿着那条林间小路就能回到开始的地方，到了那里就会走了吧？”

　　齐省几乎要喊出来，“我不知道医馆在哪里啊！”

　　金执事有些烦了，“你到了主路问人啊，问人总会吧？”

　　沈若楠将脸深深埋进齐省的脖颈去。如果有选择，她也不想这么狼狈。

　　齐省得不到帮助，无奈地背着她一颠一颠地往刚刚金执事示意的那条小路走去。他背着个人所以走得不快，时不时要托举沈若楠一下。沈若楠已经四十五度望天，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他们走了几步路进林子里，她看着摇晃的世界，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白家虎视眈眈，他们不走快点她还是自身难保，于是拍了拍齐省，示意他放她下来。

　　齐省照做。沈若楠站立了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一息一些念头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她该怎么和这位见义勇为的人士说出后山的危险，白家的事情，还有雁归令。她需要这个情报，更需要那枚令牌，既然白家有消息，她需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该怎么委婉地和他说这些事？

　　“我好像又没事了。”她决定道。

　　你是个好人，她想，还是不把你牵扯进来了。

　　齐省目眦欲裂。他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不禁哀叹：“你骗我做甚啊同门！你耍我很好玩吗，是少个竞争对手吗？你，你这是何必呢同门！”

　　沈若楠抿唇不语。

　　齐省就算好脾气也忍不住埋怨道：“我徐老伯找不到，比武要重新排队，还被同门骗上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若楠捕捉到敏感词：“老伯？”

　　齐省：“对啊！”

　　沈若楠顿了一下，眼睛一抬：“你确定你认识这个老伯吗？”

　　齐省纳闷：“这什么话。我当然认识啊。”

　　沈若楠也来不及跟他解释，想叫他快走，可是为时已晚，白公子的人追了上来，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齐省眉头一皱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白公子散步而来，目光轻佻，远远看到沈若楠就阴笑。沈若楠打了个寒颤，只听到白公子的话犹在耳边萦绕。

　　“我早就说过了，少管别人的闲事，是你不听。”

　　齐省就算再迟钝也直觉现在的情形不对，看到沈若楠眼神惧怕，想着还好他的剑在刚刚摔倒站起来后就收回了剑鞘里，若真要硬碰硬也不是不行。

　　他思索了一下，抬眸寻向发声的人。

　　“这里不是法外之地，你莫要恃强凌弱。”他手在沈若楠身前一挡。

　　“哦？”白公子挑眉。“又来了个管闲事的。那你要英雄救美咯？”

　　齐省不喜欢这词。“我这叫拔刀相助。”齐省纠正道。

　　白公子嗤笑。“管你是什么。来了就别走了，这是我的待客之道。”

　　他眼神示意 ，白家的死侍死死握住手中的刀剑，大战一触即发。齐省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刻便做出了选择。

　　沈若楠感受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推，力气大的吓人。她被推出了一丈二，风带来齐省的话。

　　“摇人！！！”

　　摇人？摇什么人。可是沈若楠没有片刻迟疑，撒腿就跑。刀剑交互的声音由近及远，逐渐朦胧，她不知奔了多久，脑子还在一阵余悸和发懵中。

　　白公子的人就在身后，齐省等不了多久，她又无端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啊，她一向是很倒霉的，霉运还能传染给别人。

　　她一路疯跑，中途被什么藤蔓绊倒，脚一吃痛，在地上立刻卷成了蚕蛹。

　　不能停下，她想到，可是双脚太痛，这一倒下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身边没有人，一直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来帮她。

　　她现在真想天降紫薇，仙人临世来救她助她。

　　她恍惚，日头正盛，却被树叶严严实实挡着。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竹林，但又不是同一片竹林，叶子吹拂得沙沙作响。

　　谁现在帮我我都会感激涕零，任凭差遣。她头痛地想。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几十年来第一次眷顾，她眼前出现一张白皙透粉的脸。

　　“咦？”那个人伸出带有薄茧的手。

　　郑宿玉垂眼看着她，目光关怀。

　　“姑娘，你还好吗？”

　　那一刻沈若楠真的以为仙女降世，普渡众生之余也总算没忘记来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