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山》惊露

10、收徒大比（一）

　　第二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弟子们走出房门便知是个适合考核的好日子。

　　后山上盛绾木隔得老远就冲着缓缓走来的郑宿玉和萧避岭招手，笑容咧得站在十里外的山头也能看见。萧避岭皱着眉走近，冷不丁地评价了一句：“没见过干活还这么傻乐的。”

　　郑宿玉拍了一下萧避岭，示意他不要欺负自己的好朋友，然后打了个哈欠拽住盛绾木，“你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这个点起我困都困死了。”

　　盛绾木微微叹气。“师父准备考核很早就起了，把我们也给喊起来了。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早起啊。真羡慕钟顽顽。”

　　郑宿玉笑道：“钟顽顽还羡慕你呢，能以监考的身份参加考核是他毕生的梦想。”

　　盛绾木点头：“他是个勤奋的小伙，他倒是适合这份工作。”

　　郑宿玉扭头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想见的人。盛绾木以为她是在看人数，指了指皱眉道：“今年人确实是多得不像话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多。”

　　萧避岭却读得懂她的心思，笑盈盈地看着她：“你师兄在那儿呢。”

　　郑宿玉“啊”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远处交谈的二人。

　　郑道青正在和赵文香交代注意事项，手里举着那张地图，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在了一处地方。

　　“这里。衡山医者孙唤山肯定会蹲守在此。进到后山后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赵文香盯了半晌，认真地观察着地图应下：“医者是吧，好，我知道了。”

　　这回答出乎意料，郑道青迟疑地抬眸：“你这是有把握？”

　　赵文香努力克制着自豪，抬头反问：“你以为这些年赵甫让我流落在外时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当然通点药理咯。”

　　他也不惊讶，点头道：“好。孙唤山出的题也不会难。”

　　赵文香此刻才注意到远处朝这边观望的三个人，本意地想躲，扭头看向郑道青，克制地指了指：“那几个人为什么盯着我们看。”

　　郑道青闻言抬头。

　　清风拂面，统一穿着鹅黄色的三尊大佛眼也不眨，一个手抱胸，一个手握剑，一个满面含笑，场面说不清的诡异。郑道青不解地抬眉，走了过去，而赵文香见状也知来不及询问了，一个箭步跟随。

　　他们四人监考，郑道青也不例外穿了发下来的鹅黄衣袍，放眼望去糊成一团，赵文香还没走近立刻就明白了这几人在门里的资质不是相仿也是相近。

　　她摆出了一个精心真诚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前辈们好！”

　　这声喊的几个人心情颇好，盛绾木一听到就笑嘻嘻地接下来这个称呼，随后称职地延续着第一位开口的传统，殷勤地搭讪。

　　“想必这位就是……”她顿了一下，“大师兄的……朋友了？”

　　郑道青立刻解释道：“她的朋友对我有恩，托我送她入门。”

　　赵文香意识到郑道青没有和别人说过她的家事，心里忽然一下有点感动，感激地朝他双手合十低了低，随后看了一圈，很活泼地靠向盛绾木，讨好地问道：“这位姐姐是……？”

　　盛绾木摆出了点师姐的架子。“谢执事谢灵枝座下弟子，盛绾木。”

　　赵文香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姐姐好美”，夸得盛绾木心猿意马，随后转向萧避岭。

　　萧避岭百般无聊地看着远方，似乎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样子，赵文香只能求助得看了一圈，却没等来谁的介绍。郑宿玉看得于心不忍，于是出声救场：“这位是孙老孙唤山的弟子萧避岭。”

　　赵文香本来听到‘孙唤山’的名字眼睛一亮，但看到萧避岭这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趣。

　　“哦。前辈好。”她淡淡道。

　　赵文香转向郑宿玉，扯着她的袖子一摇一晃，眼亮明媚，“这位漂亮的姐姐又是谁呀？”

　　郑宿玉听了一笑，“我叫郑宿玉，是掌门座下二弟子。”

　　赵文香眼睛咕溜一转，睁大眼看向郑道青：“大师兄你没说你们是亲兄妹啊！”

　　郑道青和郑宿玉听言都愣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

　　众人眼神闪烁。盛绾木不自然地咳嗽道：“那个，他们也不是亲的，他们名义上都是掌门收养的，掌门为他们取的名，所以姓郑。但是……”

　　盛绾木的话没由来地止住，因为她说不下去了。有传言说郑道青是私生子，可是在场的能人武士谁不是身世凄迷，扑簌迷离。亲缘血缘、传言流言，其中的弯弯绕绕谁又说得清呢。

　　郑道青此时站了出来，神情坚定：“我们只是弟子。”

　　郑宿玉暗中惊讶，因为她难得和她师兄的想法不谋而合。“对，”她轻轻地说，“我们只是他的弟子。”

　　赵文香欲追问他们关于衡山和掌门的问题，可惜郑道青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只斜挎的小包分发给了他们，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他不急不慢地吩咐道：“我对一下。萧避岭负责草药田，盛绾木负责小山坡，师妹负责竹林，我负责空地，比赛大致分为这几个区域，而我们都要留意蓝圈那边的动静，尤其是离得近的。包里装了简易的雷鸣弹，若是你们负责的区域发生了任何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发射雷鸣弹示意。”

　　萧避岭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眼神闪烁。“你哪儿来的雷鸣弹？”他瞪向郑道青。

　　郑道青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从仓库里拿的。”

　　萧避岭似是很感兴趣：“你怎么能进出仓库的？”

　　郑道青朝他挑衅地一笑：“因为掌门想让我负责这次大比，你平时拿不到的药材我现在都能拿到了。”

　　萧避岭被说破心思，一时语塞，又不说话了。盛绾木赶紧站在这俩人中间，“师兄这么负责，我们还能有什么怨言呢，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干活呢，对吧对吧……”她狠狠掐了一把萧避岭，萧避岭回敬的眼神像是能杀人。

　　赵文香见状，及时地发表了心中的疑惑。“我有个问题。”她忐忑道，“掌门会下场出题收徒吗？”

　　郑道青平静地回：“一般不收，但难保他今年没有设置一些隐形关卡。”

　　赵文香纠结了片刻组织语言道：“会是什么样的？”

　　郑道青看了她一眼：“你很想被掌门收徒吗？”

　　赵文香干笑了一下，“我其实是想避开来着。”

　　众人心知肚明地笑了。郑宿玉想了一下，因为没有再收徒的前例所以实在想不出来师父会出什么题，于是诚实说道：“反正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考题。你若不想，避开旁门左道就是了。”

　　此时闲言碎语的交谈声渐弱，那个话题的中心正踩着玄色绸缎的云头靴出现。郑南移看起来心情颇好，闲情逸致地散着步，走到一个弟子跟前还会评价一句他的宝剑不错，惹得那个弟子惊恐地拱手一口一个掌门道谢。

　　郑道青看向郑宿玉，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注意到郑南移，神情顿时变得淡漠。“我先走了。”他低低地说，向郑宿玉示意了一下，转头离去。

　　郑宿玉心情也急转直下，收拾了下自己一言不发地跟上，两人前一脚后一脚地走上前去。

　　赵文香本对这突然变幻的气氛感到惊讶，但看到掌门时却立刻瑟缩成一团躲在盛绾木后面。

　　“你们的掌门特别吓人你知道吗。我刚入门的时候光是听着他和师兄前辈讲话就觉得不寒而栗了。”她喋喋道。

　　盛绾木听了叹气。“他确实有点，怎么说。”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脾气不好。”

　　萧避岭此时终于舍得开金口了，对盛绾木严肃道：“掌门来了，干活去了盛绾木。”

　　他们二人也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只剩下赵文香一个人。她看着这由一个人的到来而无处话凄凉的局面，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混入已经开始排起队的考生队尾去。

　　郑宿玉觉得自己破天荒了开了眼了，因为掌门看到她时居然是春风拂面地侃侃而笑。他看着自己的两位亲传弟子，再看了一眼满山聚集在此的弟子，好像又活了一遍而立之年，只是这一年衡山无限风光，而他是他们的领路人。

　　他拍了拍郑道青的肩膀。郑道青抬头。

　　“今日是你的日子。做得好你师公就无话可说，未来这一切都是你的。”

　　他仍在笑着，可是郑道青听了却只觉得讽刺。这一切……接手这一切，然后活得像你一样吗？他眼睫一颤，避开了郑南移的目光。不可能。

　　郑宿玉以为他会说好，可郑道青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望着眼前，看得郑宿玉心里捏了把汗。好在掌门心情好也没在意，没有多余的话。

　　郑南移走到众弟子面前，在地上随便捡起了一个树枝。

　　他往地上画了条线，泥土翻滚，沙沙作响。

　　众弟子凝神屏气，都在等待掌门发话。

　　远远望去山头如被捅了蚁窝般站满了人，清一色的白衣弟子服。郑宿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来者男女老少皆有，对，甚至有老。

　　她目光在那个老头身上停留了片刻，只是他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郑南移，郑南移似乎也没觉得奇怪，她看了一眼便挪了过去。

　　好吧，师父说衡山开门招生时没夸大。她活到一十有七也没见到衡山门这么多人过，不禁需要摩挲自己的剑柄定定心神。

　　“过了这条线。”郑南移将树枝随地一扔，两手背后，声音洪亮，“比武开始，个凭本事。”

　　话音一落，众弟子哗然。

　　山头挤满了人，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踏过那条线，一阵不安的预感在郑道青的心底翻涌。他的梏魂剑在侧，重铁在身上的份量不容忽视，光是感受到便让他多了几分底气。

　　众人摩肩接踵，后人推搡着前人，如潮水般地涌向前。在人声鼎沸时，他看向郑宿玉。

　　“注意安全，不要逞强。”他的唇描摹出了这几个字。

　　郑宿玉也同样觉得奇怪。她的目光定在了郑道青身上。

　　“你也是。”她无声地回。

　　所有人就此分头，如倒灌进山里泱泱一片的乌鸦。郑宿玉在入后山前最后的想法是，这人数，好像多得有些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