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山》惊露

12、收徒大比（三）

　　郑宿玉一把拉起沈若楠，上下仔细地扫过她的身体，终于确认了她没有受伤。她目光殷切，害得沈若楠也不禁有几分羞愧。

　　“师妹，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郑宿玉的眼睛大，瞳孔深，看人时实在太有认真又担忧的幻象了，沈若楠看了进去，差点就要丢盔弃甲地说出来。她悄悄地攥紧拳头，稳住心神。

　　“师姐，我和我一个朋友刚在竹林里走散，我不认识别人……很害怕，你能帮我去找他吗？”说完沈若楠就被自己现编的能力惊得微微红了脸。

　　郑宿玉观察了下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竹林雨声细润，确实是无人的样子。于是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走吧。”她拉起沈若楠，往前走了几步。

　　“但是。”她忽地停下来，惹得沈若楠一激，“你害怕、不认识别人就这么干躺在地上呀？害怕就要叫人啊。”

　　沈若楠听得一怔，傻乎乎地看着郑宿玉。郑宿玉笑着扭头，也不去过多地为难她，继续跨越杂草丛林向前走。罢了，她爽快地想，天大地大，不过又是一个像她一样孤独又逞能的灵魂迷失在英才齐聚的林间里。

　　她的轻快很快就止步于竹林里。

　　她们望向周围，树叶乱坠，竹子东倒西歪，竹枝上遍布干净的刀痕，有深有浅，密密麻麻，远观是一片狼藉的战斗。沈若楠担忧地四处张望，可惜方圆几里没有一个人影，齐省去了哪里，无从得知。

　　沈若楠两手无意识地拽着裤兜，焦急地催郑宿玉：“师姐，这很有可能是我朋友留下的踪迹。这刀痕密集，战况激烈，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歹人，或者，保不准是有人打算在大比上滋事，这才找普通弟子的麻烦！”

　　沈若楠越说越急，郑宿玉眉头却越皱越深。她打断了沈若楠，紧拽着一个细节不放：“你是怎么断定是你朋友的？是招式？可我看这里的痕迹众多，根本分辨不出是出自谁手啊？”

　　沈若楠被问得一懵，焦虑中急中生智：“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们俩个是竹林里走丢的……”

　　郑宿玉疑惑不解，眉毛皱得更深，不由地反问：“竹林这么大，你们是这片走丢的？这么长的时间，你只走到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然后就躺着不动了，怎么回事？”

　　沈若楠掌心攥着，额头冒出了冷汗，眼神却仍旧坚持，“确实是在这片走丢的。我是摔倒了脚吃痛才躺了一会儿。”

　　“躺了一会儿？是多久？”

　　“我也不清楚，摔得我脑子也晕了一会儿。”

　　“好吧，既然你说只是猜测，那我就只当是猜测。眼下没有别的线索，我也不知从何处开始，你自己再找找吧。”

　　“师姐——”沈若楠拉住她，阻挡她欲离开的步伐，“不要走。我不认识别的人，只能求你。”

　　沈若楠看向她的目光哀戚可怜，倒像是郑宿玉辜负了她的信任。郑宿玉蓦地一笑，转向沈若楠的同时挣开她的手，“我真心实意帮忙，你却处处隐瞒，你这样我没法帮你。”

　　说完，郑宿玉垂下了眼睫。因为这话她从别的人嘴里听过个相似，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反噬。

　　她沉默许久，迟迟开口：“……起码要编得像那么回事。”

　　沈若楠不明白她的沉默，却听得懂她的讥刺，眉目都拧成一团，紧了又松，终于犹犹豫豫地阐述：“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我早些偷听到一伙人在密谋要在大比上挑事生事砸场子，我实在不认识什么人就没敢说，怕闹得人心惶惶，也怕说了没人相信。更何况，他们是谁派来的，计划是什么，我通通都不知道就被发现了，一路逃至此跌了一跤才遇到了你。至于我的朋友，他也是我逃走的路上遇到的，是他帮我抵挡了那些人的围剿。”

　　信息量太大，郑宿玉听得头愈发得大。沈若楠有意隐瞒了她知道是白家人且是冲着雁归令而来的几个信息，导致故事也不连贯。郑宿玉梳理了一下，眉目一压，沉下声追着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谁也不告诉？你这样我会怀疑你是和他们一伙的。”

　　沈若楠着急地摆了摆手，“不是的！我不知道告诉谁，执事们躲的躲，忙的忙，况且那伙人到了人多的地方也一直在盯着我，我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杀身之祸。”

　　这话是实话，所以郑宿玉没听出来什么问题。虽然这个姑娘满口的前言不搭后语，但郑宿玉看她孤身一人时还是叹了口气。

　　她温柔地扶住她的肩：“我是郑宿玉，掌门亲传弟子，此次比赛的监考者。我会帮你。”

　　说完她没等沈若楠回应就走了，沈若楠回神跟上，两人开始往深处找。他们跟着路上一些零星的划痕，说不出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只是刀在身侧一路刮划，两人也认真得毫无交流，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直到行到一处，远远看着大树上像是长了个巨大的蚕蛹，走近细看才发现挂了个人。

　　这里已经偏离了主要的几个试练场，树根交错，枝繁叶茂，沈若楠急着想救，郑宿玉立即明白这位就是她的朋友，拉住了她。

　　“别急，可能有陷阱。”她安抚道，一边握剑观察着。

　　草木一动，果不其然，白公子悠然地从树丛里躲着的地方走出来，姿态散漫，从容地好像回了自家一般。他看到郑宿玉时眼神一亮，眸光幽幽似鬼火。

　　“郑宿玉，我们又见面了。是你在护着这个丫头吗？”他笑得不大明朗。

　　郑宿玉不回，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这里只有你一人吗？”

　　白公子也不回答，指了指她们的脚下：“反正你们已经走进来了。”

　　两人往脚下一看，只见地上布满网状的阵法，绳子被泥土浸湿翻盖，所以初见不大显眼，而两个人正各自踩在一个渔网交织的方位上。她们抬头再望向侧边的巨石一看，那里题着‘闯关成功者’几个大字，旁边小字洋洋洒洒道‘请留名’。

　　看到这里郑宿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顾辉其他执事都在，不会需要弟子们留名相认。

　　郑宿玉和沈若楠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在脑海中复刻了刚刚的情景。齐省和白公子俩人打斗时误闯了顾辉留下的阵法关，没意识到这阵法是复刻人的方位，人应该破局留名。齐省不慎，闯关失败被这渔网吊起，一下天花乱坠不省人事，而白公子不知使了什么邪功狗运逃过一劫，但心里惧怕不敢上前，所以就地观察。

　　但其他人呢？她们奇怪着。或许是齐省寡不敌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跑得快误入阵法，其他人姗姗来迟发现被吊起，但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走了。

　　走了，那就是去办事了。郑宿玉明白自己时间不多，也不犹豫地掏出了雷鸣弹。

　　“郑宿玉。”白公子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话，“你的笔记很好用。”

　　郑宿玉举起的手顿住了。

　　白公子知道拿捏住了她，笑得诡异。

　　他眯着眼睛道：“你的师父、师兄知道你的小本买卖吗？知道你偷偷看准商机经营着黑色生意赚钱吗？他们知道你实力欠佳，无法处理这些事情，所以要摇人过来，要师兄帮忙吗？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更知道三年前你在试练的时候负气受伤，最后还是你师兄救你出来的！你的师父当时差点把你除名了！这些事你敢让他们知道吗！”

　　沈若楠听得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欲回头却犹犹豫豫，那一刹那甚至不忍心去看她的神情。

　　风声鹤唳，沈若楠的目光终于似刀割落在她身上，郑宿玉觉得面上滚烫，拼尽全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可是情感就这么背叛似的流露出来了，她的眼圈蓦地变红。

　　郑宿玉想，连外人随便查来的信息里都说她天赋缺缺，可见她是个十足的废人。

　　她沉默久到在场醒着的两个人都以为郑宿玉就这么沉寂了，不会再回应了，可是郑宿玉忽地扬唇，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像是要将地里盯出个洞。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她轻声细语，“你凭什么拿片面之词来激我。”

　　沈若楠屏住了呼吸。

　　“你不知道我的努力，不知道我的实力，更不知道当年试练的真相。”她微微一顿，笑意渐深。

　　“你知道蓝圈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它之所以是蓝圈，是因为当年试练我被几个弟子哄骗当了走在前面替他们开路的人，结果我们爬上了山峰，遇到了衡山百年难遇的山虎，他们全都跑了，留我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面对。掌门自那以后就封锁了那个虎峰，再没有人上去过。哦，对了，山虎不是我师兄斩杀的，其实是我。”

　　郑宿玉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后抬眸，“所以白穆阳我告诉你，我哪怕命悬一线，也没靠任何人的施舍捡回性命。”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白公子咂舌道。

　　郑宿玉恍若未闻，一个劲儿地说了下去：“至于你说的，掌门差点把我除名，是真事。他觉得是我争强好胜，我自讨苦吃，所以自那之后，我赚钱赚外快，就是为了早日离开衡山门，重活一次。你说我敢让他们知道吗？我当然敢。我本就什么都不害怕失去，你拿这个威胁我，太不了解我了，你手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

　　沈若楠和白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都被她来势汹汹的气势吓到。在场的另一位齐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瞠目结舌看着郑宿玉，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大拇指。

　　“大侠！”他称赞道。

　　郑宿玉眉目一抬，眸光微动，那一眼亮似冬日里黑夜的火焰。

　　她笑着高高举起雷鸣弹，“白穆阳，你知道吗？我不仅敢摇人，还敢在人到来前，将你解决了，叫你这辈子都记住，不要嘲笑一个已经拼尽全力的人。”

　　炮声震耳欲聋，沈若楠一时耳鸣什么也没听清，脑子里唯有回荡着郑宿玉最后的话。

　　随着火光一飞冲天，郑宿玉侧了一下身体，拉着沈若楠后退时故意踩错位置，第二个渔网竖起，随着一声惊恐的嚎叫白公子被锁入其中高高挂起。

　　郑宿玉隔着烟雾朝她比了个手势，沈若楠过了片刻才听清。

　　“你在中位，我占正北，我们来还原阵法。”

　　沈若楠迟疑地跳入中位。郑宿玉的剑向后一侧，对她问道：“若我现在左手出招要取你性命，你当如何？”

　　沈若楠只学了点皮毛功夫，此刻内心又因刚刚的震撼既混乱又无章法，忐忑地回：“右手挡？”

　　郑宿玉追着问：“那如果你被七个人围绕，七人同时要取你性命，你当如何？”

　　沈若楠根本不知道武林这些文斗的弯弯绕绕，垂眸深思后回答：“我跳起来？”

　　郑宿玉忍俊不禁，“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若楠。”

　　渔网里的人在骂天骂地的，郑宿玉丝毫不受干扰，认真地点头：“沈姑娘，关于你的故事和经历我有好多问题，但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你刚刚的答案反一下就对了，不是要跳，而是要蹲地，腿横扫过去，哪怕只能惊倒一个方位，你也能逃出生天。”

　　郑宿玉说完将剑指向沈若楠，而沈若楠立刻明白，剑是直击要害的，不会低于她的腰部。她听命蹲下，腿横扫过所有的方位，直到停于郑宿玉的正北前，一声噗通，两个网袋齐齐坠落。

　　郑宿玉在渔网坠地的那一刻剑指向白穆阳的脖子，对方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沈若楠气喘吁吁地起身时，正好看到郑宿玉回眸一笑，“这个阵法叫七曜轮回，破解的方法是我师叔教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

　　齐省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出声评价道：“此法是否不大雅观？”

　　郑宿玉不看他只看沈若楠：“方法好用即可，无所谓漂不漂亮。”

　　沈若楠听闻赶紧冲她摇头道：“我不觉得！此法对身法和速度极其考究，一扫横秋。我觉得很漂亮。”

　　郑宿玉笑意盈盈，一般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此时却像是由衷地开心和爽快，但很快远处同时传来两声炮鸣，郑宿玉一抬头，两条光束直冲九霄，整个后山都能看见。

　　是盛绾木和萧避岭的雷鸣弹。

　　一直在缓慢蠕动的白穆阳忽地捧腹大笑，笑得像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的酒鬼兴头正盛，边笑边嘲弄道“我拖住你们了！我拖住你们了！”，吵得三个人都齐齐去瞪他。

　　很快，另一条炮鸣在近处响起，一条光束比前面的任何一条光束都要高，亮得像是要将整个衡山都照明。

　　那是郑道青通知掌门和守山人的特制雷鸣弹。

　　三个人无言地见证着这个场面。衡山被一股淡淡的硝烟味笼罩，随着一阵霹雳雷鸣，天昏地暗，阴霾密布，八方的弟子们似有感应地抬头，仿若真陷入了古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