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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买一坛酒 ...

  •   人群里人们私语:“这破酒铺早就该关了,最好城里不要有一个本城字号的酒铺。早点摘了平原督邮的帽子。”

      城中酒铺都要关了么?那要赶紧把要买的东西准备好……

      “掌柜,来一坛醉神。”

      声音轻软又澄澈,语调却慢条斯理显得冷淡。人群突然的静默无声,仿佛定格。都看着说出话的那个女子。

      瘦竹竿也卡住,猥琐的表情定在脸上显得滑稽。这条街早已打点过,不会有人来买酒。即便是城外来客,见到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听到宋家声名狼藉的名头,也不会来凑热闹。这到底是哪里跑来砸场子的?

      “砸场子”的女子却没有被关注的自觉。她看着没有反应的掌柜,再强调:“掌柜,来一坛醉神。”

      瘦竹竿反应过来,他挥手示意身后几位壮汉,几人抹着臂膀上前。

      “小姑娘,今天这里不做买卖。”

      宋小家主拦在瘦竹竿面前:“阁下说的,如我宋家还有生意,便罢手!”

      “你!”瘦竹竿方才不过是设局说的套话。谁知道会跑来一个人来搅场。即便现在逼人强买强卖这铺子,也不会失败。但接下来是要慢慢将另几家铺子都收过来,主子曾交代要”名正言顺“,面子功夫要做足,且今日围观之人太多,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他阴恻恻的盯着宋小家主,拱着嘴唇,露出一个看笑话的表情。“看来今日这桩买卖做不成了,明日我再来,告辞!”

      那掌柜看着宋小家主的样子连连叹气。并没心思搭理这女子。

      “这位姑娘,请入酒肆。”宋小家主引路在前。他引着桑瑶泉直上二楼。掌柜欲跟上,被他示意制止。

      二楼格调雅致,想必是贵客品酒之地,空间极大,每桌之间用屏风隔开,既有开阔性,又有些许私密性。若是客人兴致所至,品酒作诗,互相结交,便可撤去屏风。可现在楼上冷冷清清,屏风摆的整整齐齐隔开一个一个空间。

      “你大概会是最后一个客人啦。”

      宋小家主亲自拿出醉神排开在桌上,这酒肆大抵只有主家和掌柜二人,小二都请不起。

      “我是宋归,字香泉。今日多谢姑娘援手,这五坛醉神答谢姑娘。”宋香泉长揖一拜。

      “我姓桑。名瑶泉。而且,我只要一坛醉神。”桑瑶泉怕自己说的对方没有理解清楚,伸出一根手指强调。

      “若非姑娘及时出言,家里最后一间铺子也要卖去。姑娘大义,也请让香泉聊表谢意。”

      “我只是想买酒而已。”桑瑶泉看着他。觉得有点好奇:“我没有帮到你,他们说明天还会来的。”

      ”他们来就让他们来吧。平原督邮这个名声与宋家确实脱不了干系。“少年前半句话说的豪气,表情却有些落寞,并不是有什么对策的模样。

      “你要卖掉铺子么?”桑瑶泉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这问题实在冒昧,但她表情平淡,神色懵懂,只是随口一问,对方是不是随口一答也不在意。

      宋香泉果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单手托起一个酒坛,放在眼前细细看着。这酒坛遮住他半边眉目,露出的另一半眼瞳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琉璃一般。

      “我平日喜欢的,不过吃喝玩乐,遛狗斗鸡,游山访友。潇潇洒洒轻轻松松的生活。我没有酿过酒。偌大的家业自我出生便一路衰败。到现在也只剩一间酒肆。这间铺子卖了,我便再没有烦恼了。再没有人求着我做这家主之位了。”

      宋香泉微微晃着酒坛,眼神飘飘。继续说。“可我一个月前还是答应当了家主。因为我在那之前去了青州,喝了谢家的‘九酝酒’。”

      “当年酒正去往青州,品了九酝。说青州美酒酒力能入腹。因而奉往京都做御用的美酒。之后他们把好酒称作青州从事。我一直觉得夸大其词。但是喝了谢家本家的‘九酝’之后。我明白了。九酝确实可以名扬天下。络绎八珍,尊开九酝芬芳……他的酒力醇厚,酒力凶猛却醇芳留人。九酝可为长宵之乐……但我又想到了祖父。虽然我没见过祖父,也没喝过他酿的醉神。可我忽然明白过来,名满天下的醉神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味道。我很好奇我们宋家的酒是什么味道。”

      “如果想知道最初醉神的味道,宋家就不能消亡。宋家只剩我有资格继任家主,所以我才答应继承。我现在是家主啦。我不会让它消亡在我手上。他们来就让他们来吧,我会继承祖父的意志。我会让宋家的醉神再次名满天下!”

      他们来就让他们来吧。他强调两遍,这次却尽显少年人的意气。

      这个人,开始答谢桑瑶泉的姿态,一番话说的礼数周全。仿佛是个有礼的成年人。但此时吐露他的志向,却是个无所顾忌的纯然少年。

      桑瑶泉看着眼前这个鹅黄色锦衣的少年,他肌肤极白,眼眸极清,头发以织金发带半披半束。还未有鲜明的棱角,但能窥见往后的俊雅样貌,是个翩翩少年。大抵十五六岁,和自己年岁相仿。却这样有礼有度,身为家主,虽然力薄,却有守护家和家业的志向。真厉害啊。

      她想。不可和世上任何一个少年人比较,只会觉得自惭形秽,自取其辱。

      桑瑶泉压下心底的情绪,面目平静。她把银钱放到桌子上。

      “宋公子,愿你得偿所愿。”

      “多谢桑姑娘。”他左手扶右袖拿着酒壶倒酒二杯,织金的袖袍展开,他整个人被阳光照的好像发光一样。他没有执意赠谢礼。

      “我饮此杯,多谢姑娘。”

      “我不喝酒。“桑瑶泉说实话。但她还是拿起酒杯,走到窗前,看楼下无人。便将酒洒下楼台。“窗外的行人尽皆客人。你的客人不会仅仅只是平原城中。”

      酒液洒下,酒香漫开。

      “我不会是最后的客人。只是下次的客人来的会有点晚。“

      宋香泉脸有薄红,他说的那些慷慨陈词,现下想来有些害羞。本来以为是交浅言深。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子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等来日……来日你学会喝酒啦,我请你喝酒!”

      桑瑶泉本想拒绝,她的路途譬如朝露。从未想过来日。只是她想到谢玉友曾形容五十年前的醉神是取古法之风骨,又添以家主之领悟而制成。心下对这份这份故事性有些神往。或许真有一日她会喝酒。

      “宋公子,下次就奉上你自己的酒。”

      “我自己的酒……”宋香泉从酒坛上挪开目光,看着桑瑶泉。他本只想将祖父酿造技法还原,完美复刻出祖父所酿造的醉神。用祖父的名头再次扬名天下,但这是否就已足够?他心下神思蔓延,探身从桌上拿起一坛酒放到桑瑶泉手上:“那说好啦。瑶泉。”

      桑瑶泉回去的时候,谢玉友坐在马车上睡着了。面色比她刚刚走的时候还苍白一些。她将买的药材,酒菜等放入马车。不忍吵醒他,桑瑶泉拿着谢玉友画的简易地图赶路,赶了大半日找了一僻静所在。下马熟练的搭火煮药。不觉日光久。已近黄昏。

      “桑姑娘。”谢玉友拥着裘衣走下马车。“辛苦你了。”

      此时夕阳西下,整个世界一片薄红,在大树之下,长身玉立的病弱公子苍白的脸上也染了天色。桑瑶泉才发现他剑眉之下是一双瞳色极黑的桃花眼。夕阳之下,眼光如映春水桃花色。

      那双眼睛盯着酒杯,仿佛对酒杯有意,那双眼睛看着夕阳,仿佛对夕阳有情。而现在那双眼睛正对自己。

      更何况还有他唇边漾着令人炫目的笑意。桑瑶泉呆呆的拿着手遮住眼睛,不经意的移开目光。

      “药快好了。”

      “好,今日去城中,可有什么事?”谢玉友在草地上摆着小几和蒲团,又拿出小碳炉煮茶。他之前还一本正经的和桑瑶泉说这是游行必备之物。

      “信我在两家生意不错的酒家寄出去了。他们说不日就将去青州补货。”桑瑶泉跪坐在小几旁,将药碗放到谢玉友桌边。谢玉友恰洗好茶具为她添茶。她遮袖饮了一口,放下茶杯食指轻敲桌面以示谢意。继续说:“对了,我去买醉神的时候,看到宋家的家主。是个小少年,大概这么高……”

      她平时说话比较简短倒发觉不出来。她如今大段话的讲故事,便发现她叙述的能力实在不好,一件事情讲的颠三倒四,语言贫乏。但谢玉友听懂了。即便她思维跳跃,一时间讲乱了,他也及时提问,让她绕回原路,慢慢将事情讲完。

      待讲完城中遇到的几件事之时。月已出东山。洒下些许清光。月色冷光与篝火暖光相遇,迸溅出璀璨的火光。那火光落入两人的眸色里。在谢玉友深渊般醇黑的眼眸中炸出几许火花裂缝。他一向端方有礼,温和亲洵,却一向私事容藏于心,不露半分。可能桑瑶泉颠三倒四的逻辑方式影响了他,他低叹一般的有些迷茫的问她。

      “桑姑娘,你说为何这位宋公子要当家主呢?”

      不论当年如何家大业大,此时的宋家不过只剩一家小酒肆。若是继续酒业不通,宋香泉不继任虚名一般的“家主。”之位。今后随他心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失为人生美事。

      桑瑶泉思维呆呆的,不会思考这些,只是努力按照常理推测。

      “他是上任家主的儿子。所以他来当家主。”

      “……”

      “宋家主说想重振家业。那是他的家。”桑瑶泉补充。

      “那你也这样想么?”谢玉友继续问。

      “我在想……他想寻求一个答案吧。”桑瑶泉凭感觉说。

      听到这个回答,谢玉友用那双深渊桃花一般的眼眸望着她。桑瑶泉也仔仔细细的看着谢玉友,似乎有点不懂他为何突然这样盯着自己。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阵,又不明所以的收回目光。

      “什么问题的答案?”

      “醉神是否是天下第一。”桑瑶泉正正经经平平淡淡的语气回答。

      谢玉友又看了眼桑瑶泉,又默默的看着月亮,他换了坐姿,手肘支着头,侧倚在小几,长发随着坐姿披散下来,锦缎发带也蜿蜒在胸口,探出一枝雅致的墨竹。支着条腿,另条腿闲适的伸着,整个人越发慵懒起来。桑瑶泉有些呆。谢玉友一直仪态端方,立如修竹,做如挺松。现在却侧倚闲散。实在少见。

      “重整家业。天下第一。这就是答案么?”谢玉友笑着说,语气却带着一丝冷淡讽刺。莫非那人当初将醉乡交给自己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寻求的答案也是这样?实在是……有些可笑。但这样正经志气的答案都算可笑,那他所寻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想当天下第一么?”谢玉友笑着将话头转过来。

      桑瑶泉看着谢玉友那笑容,觉得刺眼至极。其实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这笑容一看就不怀好意,仿佛在怀疑在试探着什么。她觉得她一直逃避的那种情绪又涌上来,滋滋的在胸口叫嚣。莫名其妙也不知如何是好。但真是让人厌恶。

      她随手抓住旁边的酒坛,用力朝谢玉友掷去。然后坐着冷着脸不言不语。

      谢玉友接过酒,正是醉神。洗出酒杯倒满一杯。他再次开口,换了个话头。

      “桑姑娘,这一路多谢你,你走罢。那些刺客早晚还会追上的。”他倾身将酒杯放到桑瑶泉面前,青衫袖袍铺开,上面墨色的修竹栩栩如生,在清冷的夜色下仿佛能摇曳出竹影。不管桑瑶泉是哪方人马,又或许只是无辜牵扯进来,她都不能继续牵扯下去。会没命的。

      桑瑶泉看着眼前的酒杯印着月亮的倒影。轻声说:”我不喝酒。你没有去平原城,我们现在很安全的。“

      “那两封信寄出去,就不会安全啊……”

      “为什么?”

      “因为信啊。”谢玉友直言,他慵懒的倚在小几上,摇晃着酒杯,酒香铺面。“我此处出门极为隐秘且急切。因此并未带任何护卫。可事已至此,我若是想要求援,首先便会联系青州本家。各城对醉乡有意的人一定会排查送达青州的信件……”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叔叔。他是我父亲的远房族弟。这些年来一直代我父亲掌管谢家。直到我半年前回来继任家主。第二封是给我的外祖。”谢玉友平静的说。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故意暴露行踪?”

      “我刚才说了啊,为了求救。”谢玉友眨眨眼睛。

      他是故意让她寄出信。他知道那两封信会被很多人看到,但也同时点了那两位的姓名,这是在求助。除了某些名门正派不能出现明抢,附近想动手的人会有很多。他在赌,他的叔叔会找人接应他,他的祖父也会来照应他。

      “难道没有不暴露行踪的求救方法么……算了。不过还好,你睡着的时候我赶了三个时辰的路,现在身后也没有追兵,我想你祖父和叔父的人很快就能找到你。然后我们就安全了。“桑瑶泉说。

      谢玉友看着桑瑶泉清浅澄澈的眼眸,一派天然的懵懂和正经。

      这个女孩,她会不会只是恰巧出现的人呢?她如果真的想要醉乡,动手重伤现在的自己简直易如反掌了。

      “嗯。”谢玉友轻声回应,他从袖子拿出一封信,墨色小葫芦印在信封上,“桑姑娘。想要赏金的话,你拿着这封信去药王谷,他们会偿还的。不必跟着我,我想,不出两日。等那封信到青州的时候,那些刺客就很快追上来了。而且下一次,来的可不仅是那些刺客了……”

      “……你的伤。是为了救我。至少在你伤好之前,我不想走。”桑瑶泉表示明白,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她捏着信封。收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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