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彼白云归醉乡》唯君离离

32、踏叶渡江

　　巨大的红枫树下，黑衣的少年正在舞剑。

　　原御真的剑并不大开大合，反倒恣意轻灵，每剑轻描淡写，但锋芒尽露，凛凛烈烈。

　　少年高束的马尾荡出极致的墨色，剑光是极致的银色，旋转落下的是血红枫叶。

　　剑光割裂红叶。

　　少年感受到有人在看，于是收剑。对桑瑶泉点头致意。提剑欲走。

　　桑瑶泉知道自己贸然观看有些冒犯。她飞身而起，落到枝头，左脚轻旋，于是衣袍随身姿展开，当风潇洒。

　　“轻功。”桑瑶泉站在枝头轻轻说。“我会一点。”

　　这个轻功，过于眼熟。况且这个女孩不用内力，步伐就这么轻灵，她会的绝不是一点。原御真停步。

　　天下轻功路数其实大有不同。醉游轻功是以奇诡的步法而闻名。而原御真所学的轻功则轻忽至极，心境大成者能在一片落叶上借力行步，而其精妙之处，则是以脚步旋动，互换重心来保持平衡和持久力。

　　而曾有个人，便喜欢左脚轻旋。那个人曾左脚轻旋踏过落叶。说左旋风姿潇洒，可在原御真看来，只要能借力运力扶摇而上，赶路方便，左右对他并无差别。

　　“你的轻功叫什么名字？”桑瑶泉先发问。

　　“没有名字。只是轻功。”原御真仿佛随意问道：“你的呢？”

　　“‘落叶’。这个轻功叫落叶。很多年前，我和先生登上高山，先生说要教我轻功，他说他以前在止戈山顶打坐，见一落叶漂旋而下，却忽然又清凌凌打着转快速轻灵的上升，如此上升，下降的场景，那落叶并非横着飘落，而是竖着一直打转，如同人左右脚互转回旋。先生觉得有意思，便每日坐到高山之上观察，当时秋天，大多的叶子都往下落，但偶尔便有叶子打着旋逆卷飞上来。先生观落叶一日一夜。从中悟出了轻功的招式。先生一边体悟，一边让我和他一起打坐观看我们面前的落叶，让我用心去感受每一片落叶的落叶，而有时候却有些落叶，是向上飞起的。先生说，那才是我该用心体悟的瞬间。……很久之后，先生问我可有看出什么，我说我也想像这样飞起来，于是他便想站起来施展轻功招式供我参悟。”

　　“他使出的轻功便是‘落叶’？”原御真问。

　　“啊。大概是整日打坐未曾好好活动过腿脚。先生他参悟透的时候急于站起来，然后……摔倒了。”桑瑶泉细细的说。仿佛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微微笑起来。

　　“……”原御真突然一窒。但仿佛不知道想到谁。他轻轻说：“倒是很像……”

　　“什么？”桑瑶泉没听清楚。

　　原御真没回答。他横剑。挥剑。风起。漫天红叶逆风而起，清凌凌的回旋。

　　少年沉下眼眸，右手反剑在后，他借力飞身，一步，两步！他踏在一片落叶之上，脚步随着落叶的转向轻旋，以此借力。他踏上树枝，与桑瑶泉各站两端。

　　“传闻轻功卓绝的人，可以踏水渡江。”原御真说。

　　漫天红叶时而遮住他的眼睛。

　　桑瑶泉望着他眼前的红叶，心中一动。

　　“江湖上有这样的么？”桑瑶泉问。

　　“有过。”那红叶仿佛揭开过往。原御真低声说：“踏着落叶渡江而来。那人衣袖飘然，不像世间人。”

　　“真厉害。”桑瑶泉说。“你亲眼见过啦？”

　　原御真一惊，自己竟如此恍惚言语，他闭口不答。

　　桑瑶泉没在意，继续说：“可惜教我轻功的那位先生，是个落拓的道人。没有那般仙人风骨。”

　　原御真眼神却投过来。“那位先生在何处？”

　　“不知道去哪里了。”桑瑶泉说。当时先生说要教她一套剑法和轻功，可某一日他收到一封信。他面色沉了很久。

　　“等我回来。”道人摸摸桑桑的头发。便走了。

　　桑桑呆在原地，好像终于有点理解了什么，她追上去，可是先生走的实在太快，她只能远远的站在山坡大石上，看着那个落拓的身影西行而去。那拦路有一条宽大的河。可摆渡人那日却还没来。桑桑只见那个身影，横剑，剑气鼓动，落叶齐飞挟裹剑气往江水飞去。而那位先生踏着落叶渡江而去。

　　再也没有音信。

　　小女孩被光抛弃了。她也没有追上那寸光。

　　桑瑶泉眼神沉静孤寂。

　　“先生收到信之后，便往西而去。西边是万州，渝州，丰州……我也不知道他去往哪里。”

　　“这都是七年前的事了。我常听人说，七年前魔教进军中原，在渝州有很多人打架。我一直害怕先生路过渝州，受伤……”桑瑶泉抓住眼前的一片落叶，仿佛不经意的翻转，淡色的眼眸倒映出血红之色。

　　“你说那位先生教了你一套剑法？”原御真问。

　　“对，不过准确来说是半套。他教到一半就走了，我也只会半套。”

　　“你说……半套？你知道那剑法的名字么？”原御真眼神灼灼。

　　“不知道，先生说名字不重要，所以没有和我说。”桑瑶泉并不在意那套剑法的名字。她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原御真对这个剑法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的剑法是一个人教的。但是对那个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我说自己无门无派，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门哪派，他说等我将那套剑法学会就能明白一切。”原御真横剑：“可是五年时间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是唯独剑法他只教了半套。”

　　“为什么？这剑法很难学吗？”

　　“这套剑法对普通人来说很难，但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他说在之前已经将剑法的前半套教给了别人。而根据他的师承规定，他只能对一个人进行完整剑法传承。但是他……没法找到当年的那个人，所以只能将后半套传给我。他对我说，如果我想要完整的剑法，只能找到当年的那个人。”

　　桑瑶泉惊讶。

　　“桑姑娘，你看起来不会武功。”

　　“对，你应该知道。我中了中心之月。”

　　“那么那半套剑法你还记得吗？”

　　桑瑶泉飘渺的目光忽然很认真地盯着他，似乎觉得奇怪，似乎觉得好笑。

　　“你……你刚才说那个人没法找到他当年教了半年剑法的人。为什么没办法找到。难道不是他从来没有找过吗？”少女声音轻轻的，仿佛只是随口问。

　　“因为他没办法回去。他当年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为了躲避追击的人，他带着我一直在关外，无法回到中原。更何况。”原御真平淡的说。他们还站在巨大枫树的枝头。清晨的风吹得人皮肤如同玉石一般冰冷：“一年前他死了。”

　　好像有一阵巨大的风呼啸而来一般。桑瑶泉觉得全身血液都被冰冻凝结。她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失去了所有了感觉。

　　轻功无法维持，她突然直接往后倒去。整个人跌落在枫叶间，枫叶溅起仿佛红色浪花。

　　原御真伸出手拉住她。但是桑瑶泉的身影被巨大枫树的叶子淹没，枫叶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她向树下继续跌落。而一片叶子溅起挡住原御真的视线，他拨开那片叶子，桑瑶泉的指尖正好和他相错。

　　原御真和桑瑶泉目光相撞。那个女孩的目光里都是茫然和冰冷。明明正在跌落但是她并没有惊慌出声。只是安静的下落。

　　那一眼只是迟疑一瞬间，他立刻运起轻功想去接住她。

　　但有人比他更快。在桑瑶泉跌落在枫叶间的时候，院门恰好推开。门外的人没有迟疑。

　　青衣人运气轻功，踏步而起，接住桑瑶泉。

　　“好冷。”桑瑶泉轻轻地说。

　　“嗯。”谢玉友说。他的一缕发丝滑落肩膀落在桑瑶泉的耳边。但他知道桑瑶泉已经没有力气去拂开。他看了眼原御真，点了点头走了。